何百明是一位低调而又勤奋的画家,几十年来不懈地潜心于笔墨、色彩、形象的探索,其艺术的风格一以贯之而又丰富多变。一以贯之的是他的内涵,清新明丽、雅俗共赏,具有很强的亲和力。丰富多变的是他的外表形式,时而淡冶疏朗,时而绚烂深邃,不断地给人以新意。
百明早年师从海上花鸟名家邓怀农先生。邓先生以水墨擅长,尤以墨菊驰誉于世,笔墨苍劲遒迈,别有一种“不入时人眼”的高华。在邓先生的指授下,他遍读了八大、石涛、任颐、虚谷的精髓,锻炼了坚实的笔墨功底。但由于其儒雅亲和的性格,他所更倾心的,并不是粗头乱服,而是潇洒优雅。所以,不久之后便转向色彩的兼工带写。
大约在10年之前,他画花鸟,也画山水,笔墨是明润的、抒情的,体认了一种翩翩的灵性和才华;色彩是淡雅的,明洁的,使形象就像蕴涵在露气中一样有润泽的晶莹之感;形象则介于似与不似之间,而更倾向于似的一面;尤其在章法经营方面,更见其独到的才情和匠心。以花鸟而言,虽然画的多为折枝花鸟,而不太强调空间的进深,但与传统的折枝花鸟不同,他所强调的不是对真实对象主次、轻重、疏密的选择和剪裁,而是将形象、笔墨、色彩的主次、轻重、疏密的关系,从构成的角度加以组织。据他自己所言,这一意匠,与他长期从事建筑环境装饰视觉艺术有关,因为这一段经历的启迪,使他对整体视觉审美的冲击意识便取得更为深切、也更具现代特点的领悟。反映到画面上,鸟与鸟、鸟与花、花的枝与叶,主干与次枝;笔墨的粗与细、长与短、枯与湿、浓与淡;色彩的白与黑、红与绿、黄与灰、等等,似乎都成了他手中作为“构成”设计的元素,被运用到作为“绘画”的创作中来。如润泽春雨般的“杏花春雨江南”的婉约、优美意境,与师门干裂秋风般的“枯藤老树昏鸦”的苍劲、雄强,已是门户有别,藩篱大撤了。
百明君的这一创意,在当时获得了广泛的好评,沿着这一优美的路数,驾轻就熟,他完全可以不断地收获更丰硕的成果。然而,不懈的探索精神使他并不满足于此。因为,尽管这一创意在各方面,尤其是章法的经营方面,赋予了传统以更鲜活的生命力,但它依然还是平面的,深不进去。所以,在既有成就的基础上,进入新世纪,他的艺术又进入了一个新的天地。在这一时期,他把探索的重点从形式的构成转移到题材内容方面,作为重点中的重点,则选择了荷花、竹子和花鸟与山水的结合。而与此同时,为了变平面感为进深感,在具体的画法方面,他又作出了两大突破。一是加强了勾勒填染的运用,并常常将双勾与点厾融于一局之中,双勾的叶与点厾的叶,前后叠合在一起,使层次感和进深感获得加强的展现;二是加强了重彩的运用,将浓墨与淡墨、重彩与淡彩融于一局,浓厚的石青、石绿、石黄或朱砂色,覆盖在浓墨点厾出来的叶片上,更使整个画面焕发出一种缤纷绚烂、富丽堂皇的视觉效果。这样的处理,显然是汲取了装饰画的优长,但它的结果,却并不是变中国画为装饰画,而是更丰富了中国画的进深感和色彩效果。
以他用心最深的荷花、竹子和花鸟与山水结合的三类题材而言,他的荷花,双勾的,点厾的,墨色浓重的、墨色淡冶的,双勾之后填染颜色的,双勾之后留白不染的,构成性的线条、色彩,写实性的线条、色彩、多种多样的表现方法,和谐地杂陈于一局,不再是清淡的小菜一碟,而是膏腴的满汉全席。他的竹子,其创意不只在于竹竿、竹枝、竹叶的勾和点,是和色的骈丽协奏,更在于他对粗壮的竹根的表现,从而使得即使似乎是折枝的竹,但它也不是长在二维的平面上,而是扎根在三维空间的大地上。他的花鸟结合山水,多描写山野的一角,各种各样的树木、花草、茂密地铺满整个画面,丛蔚深秀,交响着浓郁的野趣和蓬勃的生命力。如果说,10年前的百明画品,表现为“杏花春雨江南”般的清雅淡宕,那么,他今天的画品,更表现为“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般的华滋浓酣。
寻绎百明君的艺术历程,很自然地使人联想到王安石在《游褒禅山记》中的一段话:“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求其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显然,对于艺术世界的寻幽探胜,百明不仅不满足于“夷以近”,也不满足于停留在一个景点流连忘返,他要不断地向“险以远”迈进,以探索更加“奇伟瑰怪”的“非常之观”。以这样的进取精神,又正当盛年,来日方长,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他的艺术所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又将是一个新的境界。
2006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