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跃华闲聊的时候,在他桌上见到方抄手歙砚,黑黑沉沉的像有些年月了。跃华拿近让我看砚上的字,我念道:“松高引鹤,于右任。”字是草书,虽是刻着的,依然潇洒流落、翰逸神飞,不失于右老的风韵。跃华在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做事,潜心跟随他的老师赵嘉福学习碑刻近二十年,刻过许多名人书迹、大家丹青。他说他对书法的理解并不深刻,于右任的字却怎么都喜欢。我说:“于右任年轻时当过革命军将领,想见当年峥嵘岁月气吞万里如虎,那字里定是藏着盘亘大气的。”
于右任是上个世纪的人物了,对于他的那一个年代,有许多人让我总怀着深深的眷念。一想起他们,心里就暖暖的,仿佛雨后黄昏,荷塘里跃入了白石老人画上的墨蛙,欢快地鸣唱着塘边一丛新篁渐露幽影。但又有些青涩,这青涩的味道让人悲伤、让人忧郁,甚至有落泪的冲动,可我不会落泪了,因为我不再是个单纯的孩子。孩子时因为丢失了心爱的玩具、找不到了美味的糖果,就会情不自禁掉下数不清的热泪,那泪想来是甜的,它们从眼眶里打着转转滑落出来的时候,有的就经过红红的嘴唇,粘上舌尖。而我现在只剩下了沉默。
很多人当我沉默着闭上眼睛的时候,会在我脑海里若隐若现,章太炎、鲁迅、沈尹默、王国维、陈寅恪、徐悲鸿、秋瑾、萧红、苏曼殊、李叔同、常书鸿、苏雪林……这串名字太长太长了,长得连那曲“SOMEWHERE IN TIME”——“时光倒流七十年”完完整整地放过一遍都不够。他们的名字、他们悲壮坎坷的一生,他们以自己的血泪,点点滴滴,挣扎着将中国最经典的文化凝聚传承到今天,所带给我们的荣耀和辉煌,让人充满敬意。那个“世乱死生微”的年代,也因为他们,变得充满神秘、充满诱惑起来。
今年第三次去杭州,是和好友一起去的。我们特意去祭奠了秋瑾、章太炎、盖叫天,在他们的墓前深深鞠了躬,没有任何的言语。也去看了苏曼殊,看了这位多苦难的僧人。苏曼殊简谱里写,1924年6月9日,苏曼殊“由友人陈巢南(去病)等葬于杭州西湖孤山北麓,西泠桥南堍。” 然而很遗憾,循着这个消息,我们只是在孤山公园一片枝叶繁茂的矮树林里找到了一座2003年在苏曼殊墓原址上新建的六面石塔。原来墓和墓塔1964年的时候就都被毁了,当时的四清工作队将墓迁往了鸡笼山,据说至今下落不明。杭州我是不常去的,鸡笼山在杭州的什么地方,印象里几乎未见。秋瑾墓当年也被迁往过鸡笼山,前后两次,最后还是幸运地回到了西子湖畔。如今鉴湖女侠的汉白玉雕像,手持长剑,英姿飒爽,浩气凛凛然,一副“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的侠骨肝胆。而苏曼殊依旧黯淡着、寂寞着,就像他的画,永远都青涩着。想起苏曼殊的一句诗,那是1913年的秋天,苏曼殊说:“何处停侬油壁车?西泠终古即天涯。”
西泠桥上,几片云蓝蓝的,时不时相互交替着遮住太阳的脸。天很热,汗珠顺着脸颊一颗一颗落下来。太阳也热了,云是在为它擦去汗水吗?风吹过,一片云向前跑了几步,太阳又露出脸来,我发现,太阳在朝我笑着,他们都安静地睡着,在满是绿阴的西湖旁,在美丽如画的青山绿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