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概是个与紫砂壶有缘的人。十多岁时正值“文革”学校停课,没事干整天看杂书。偶然从书上读到某某人爱壶如命,起初觉得是著书人信口雌黄,后来慢慢地信了。再后来自己拥有了一把“大红袍”一口壶,朋友又送来1949年产的普洱茶。闲时泡上一壶,很有滋味。四年前从丽水移居杭城,那壶和那块普洱茶不知去向。起初并不在意,与宜兴的朋友接触多了才知道那是不容易得的好东西。又后来南京李小山、吴湘云夫妇送了一把名家鲍志强刻的壶,从而有了真正与紫砂壶的结缘。
宜兴朋友总是哄我画壶。初次画壶很觉拘谨,勉强画了几把,心想恐是糟蹋了,没想到过了几天力武兄送来了烧成的壶,经过刻工的二度创作,再烧制成品后竟是如此地悦目,我甚至怀疑这就是我画的。
紫砂壶胚是紫泥经过千锤百炼巧妙成型,有相当的牢度可以拿来托在手掌上画。一般的做法是以壶嘴至壶把为界,一面画画一面写字,初时我也是这样,后来托壶在手,画得得意,信手游笔,就在壶盖壶把壶嘴都给画上了,尹舒拉说我是“得意忘形”,不知还能不能刻。感谢刻壶高手,让我体会到自己的艺术灵感被另一位艺术家理解得刻骨铭心的感觉!
宜兴籍著名画家吴冠南先生逢面总夸奖我在紫砂壶上画的青蛙好,说我画的青蛙饶有人的意趣。
查元康先生金石书画样样具通,更是做壶、画壶、刻壶高手,他常刻我画的壶。他认为,我画的壶用笔粗细干湿变化很大,乍一看感觉不可理喻。直到读了我的著作《水流花开》,才渐渐地体会到笔墨变化中的妙处,简直妙不可言。
半陶先生认为我画紫砂壶没有器皿的界线,信手画来但又处处得体得理。他说他从我画的紫砂壶上能理解中国画和书法的笔意。半陶先生为我刻过一把蜻蜓红蓼壶,蜻蜓翅膀轻轻地一刀带过,很是生动。
艺术本来就没有界限,古今中外的大师莫不在多个领域有超人的成就。
达·芬奇的现实主义艺术成就,就奠基于他对众多自然学科领域的研究。他以博学多才著称,在数学、力学、光学、解剖学、植物学、动物学、人体生物学、天文学、地质学、气象学以及机械设计、建筑工程、水利工程等方面都有不少创见和发明。
达利更是个大玩家,一生充满了传奇色彩。除了他的绘画,他的文章、口才、动作、相貌以及胡须均给欣赏他的人们留下了扑朔迷离的印象。他花费大量时间设计舞台布景、时髦商店内部装饰以及珠宝饰物。还与西班牙电影导演L-布努埃尔共同制作两部超现实主义影片。还有毕加索,他的艺术成就除去绘画以外,还涉及到各种材质的雕塑、陶艺、书籍装帧等方面。
明代徐渭,多才多艺,在书画、诗文、戏曲等领域均有很深造诣,且能独树一帜,山水、人物、花鸟、竹石无所不工。
弘一法师更是集诗、词、书画、篆刻、音乐、戏剧、文学于一身,成为一代宗师。
当代黄永玉是一代“鬼才”,他设计的猴票和酒鬼酒包装家喻户晓……
然而,当今的美术界却是国、油、版、雕,体系分明;山水、花鸟、人物、书法,各自有“家”。书画家们好像有了一个约定成俗的游戏规则,各各圈定自己“家院”,互不干涉。倘若画家写书法、山水画家画人物或花鸟、人物画家画花鸟或山水,就有动他人奶酪之嫌,更不要说涉及其他艺术领域了。“做专”、“做精”成了固步自封的理由。
其实较高艺术境界的获得,需要一个广阔的视野。各类艺术往往相互昭彰融通。
从北京到宜兴陶都,长期从事紫砂创作的孙鼎朴擅画,亦长于书法,又精于篆刻,他把自己20多年积累的文化修养和艺术功力,融会于紫砂艺术上,便在紫砂印、玺印壶、紫砂壶陶刻、紫砂陶板、紫砂器皿等,各个领域均有很高造诣,对于他在紫砂艺术上的成就,著名美术评论家陈传席说:“孔鼎朴做出了一大批合紫砂艺术与印章艺术于一体的紫砂印,丰富了中国工艺美术的形式,也填补了中国印材史上一个空白。改变了元明清以来,印人治印只有的石质的局面。”
他又说“紫砂陶泥艺术只是孙鼎朴艺术中的一部分,如前所述,他擅绘画、书法、刻陶、金石等等……紫砂陶印章丰富了中国工艺美术品种——使中国工艺品宝库中又多了一朵奇葩,对于世界独一无二的宜兴紫砂陶品种作出了自己的贡献,必定对紫砂陶产业的现在和未来产生很大影响。”鼎朴不断用自己所学的艺术复合于紫砂艺术上,又使古老的紫砂增添了许多新的内容,比如最近他把历代诗人茶诗﹑茶句收集起来,用书法的形式抄写下来又刻于壶上,形成茶诗﹑书法﹑紫砂壶三者合一的系列新品;他最近又联合当代许多画家画作,结合于紫砂壶上,画与壶为同一作者画成,并由鼎朴镌成,这其中有北京﹑南京﹑天津﹑苏州等全国各地的画家,我和舒拉的画作与壶上的作品也在其中。鼎朴在紫砂上创立了一个又一个奇迹,其中最值得称道的便是紫砂印上的贡献,原宜兴市长吴蜂枫说:“他的紫砂陶印无疑对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宜兴紫砂陶品种作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对我市紫砂工艺申报世界历史文化遗产工作以及宣传推介宜兴紫砂、弘扬紫砂文化、发展紫砂工艺,也必将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
我从小在浙西南瓯江边上长大,江边流水泥沙培育了我生性贪玩的性格。我不像别的画家,从小就有当大画家的梦想。我只觉得什么东西好玩,玩得有趣,就是我的境界了。作为女子,我学过刺绣,但决不是闺房女红欲为将来找如意郎的目的,而是为了挣钱补贴家用。与此同时,我还学过青田石雕,在学石雕的时候,我发现所有人雕出的狮子,都像作者本人。我第一次懂得了天下所有的艺术,都是通过这个世界的大千事物来抒写艺术家的心灵的。这个道理好多人并不明白,那主要是他身在其中的遗憾。我还玩过编写电影剧本,这就有了后来被高马得先生夸了一番的电视连续剧《好官汤显祖》。当然,画画是我玩得最入迷的。我很认真地在宋人的团扇和明清画家野逸辛辣的水墨里周旋。有一天崔子范先生见了我的大写意,说:“你就专心走大写意一路吧,将来必定有成就的!”我就入迷大写意了,这并不是为了成就,而是觉得大写意的画法比其他画法更加好玩而已。
水仙是我画紫砂时常常出现的题材。这也是因为我觉得水仙画在紫砂壶上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水、联想到美人。试想当你独坐时,手持一把刻有水仙的紫砂壶,将壶中的茶汤吸入嘴中,联想着美人和烟波,那是一种何等的意境。我画水仙以中锋抛物长线为主,线的转折和收拾处则喜用略带方角的线条,线条也画得密集。这种密集度较强的线,经高手在紫砂壶上镌刻,比较吻合紫砂壶的形态,吻合人的心理需求。是一种舒缓、明快、内敛、隽永的审美活动。
最近,紫砂界大名家徐达明先生和我合作一些作品。徐先生的工艺之精,不费我去叙述。他有一把唐羽壶,我就选用了水仙题材,画毕后,用小楷题“波送美人来”。我左看右看,自己也觉得喜爱,这把壶从形状到画面再到题识,都像宋词中的一首小令。倘若借一雅士,手执此壶,品茗思旧,又有小红低吹,吟唱“波送美人来”,此情此景恐怕只应天上有了。
画壶虽是好玩,但与紫砂名家的合作,也就玩得不甚轻松,因为多了一种责任感。我画画从不敢奢想能流传,但是因为有了和宜兴紫砂界的名家们合作的机会,就会因为这些紫砂壶的流传而让后人知道我这位画壶的人。因此我画的壶皆一一认真题识落款签章,企想过了几百年,我的画借宜兴紫砂壶而流传有序。想着后人高士手持我画的壶,品茗之间,偶尔会议谈这壶上的画,议谈这画壶的人。想想真是开心,更加觉得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