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充吕有10多年了。10多年时间不算短,把它拿来回忆一下甚至得说是绰绰有余。如果挑主要的说,充吕这些年留给我的印象大致有二:一是他的外表基本没什么变化;二是他的画风则一直在变。
说到充吕画风的变化,应该承认的是,他对题材的选择最近显得有些集中。北方的雪景,促使他产生了一批雪景山水画!这批画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这样的:走近画面,我们举目就能望见浑莽、荒寒的大山,辽阔、幽深的江河;而在山与水之间,作为主体的则是白雪和一排排繁密的树木;假如看得仔细点,你还会从枝柯的掩映中发现几间寂寥的蓬屋……充吕画的树木带有各种真实或虚拟的色彩,棕黄、墨绿,甚至钴蓝,画面便因此而具备了丰富的色调。与树木的色彩形成对比的,乃是作为背景的白山黑水:白山且不论,充吕笔下的黑水真是有些惊世骇俗——在相当一部分作品中,不仅水是黑的,而且天也是黑的,甚至连雪也发黑了;这种用铺天盖地的黑色烘托白雪的画法,可以说既不同于古人,也有别于现代。
作为朋友,我对充吕画风上的变化是熟悉的。所以,每次看他的画,我都会在回忆里盘桓一下。这次欣赏他的雪景山水画,我便联想起了他10年前的画风——实际上,正是这种联想,让我找到了他目前画风的端倪和发展轨迹。假如我记忆无误的话,恰是在1996年,沿着现代感的指引,充吕凭借着他的实验水墨作品跨越了传统的边界。那是18幅系列组画。它们的主导精神,乃是西方文化中的智性,或曰对意识的意识。与此相应,它们的形式图语也别具一格:物象被符号化了,构图则具有几何性质;整体上的造型是经过变形处理的,局部的肌理效果更相得益彰;画面上遍布着散碎的印泥,它们带来了巨大的视觉冲击……有这些作品作为参照系,充吕今天的变化就是有迹可寻的:从他对树木形态的处理上,可以明显地看出一种构成意识;而关于他笔下的黑水,我们则不妨将其命名为一种与“留白”、“计白当黑”相对应的“空黑”、“计黑当白”——这构成意识,这“空黑”,从他10年前的作品里完全能够找到端倪!至于充吕的发展轨迹,我想那是需要从他前后的对比中来予以勾画的。他如今的作品已经回到了传统的常态发展轨道中——而正是这一点,使他与从前的画风拉开了距离!如果说变化着的充吕像一朵云,那么在他目前的雪景山水画里,我们则可以说,那一朵云正在这里轻轻地落地:它像一纸被纤手所牵引的风筝,从天空徐徐地下降,慢慢地罩住了一块具体的风土……
回到传统的常态发展轨道并不意味着复归传统的外在形态。更确切地说,它指的应是传统与现代的交融,或一种对经典的重构。在充吕的雪景山水画中,许多地方都体现了这一点。古人画雪景,常见的方式是留白;现代则有所谓的冰雪画,独创的技法是使用矾水。从技术上看,前者限制了色彩的运用,后者则忽略了笔墨的特点。由此反观充吕的雪景山水画,如果做一个大胆的猜测,我想其技术上的出发点大概正是要将色彩和笔墨结合起来。为了更好地表现雪的蓬松和残雪斑驳的质感,这些画作对纸张的选用相对比较严格,而且每幅画在进入绘制之前,都要做轻度的揉纸处理以形成肌理。令人惊讶的是,充吕在皱纸上行笔,居然没有损失一点笔墨上的趣味:勾、皴、擦、染、点这些笔墨要素一应俱全,而且勾出了筋骨、皴出了层次、擦出了意境、染出了韵味、点出了节奏。这样勾皴出来的寒山,轮廓模糊,线条隐约;这样点染出来的寒林,枝干稀疏,意态萧然……皱纸技巧与笔墨关系的互相生发,使得这些画作既保留了传统的笔墨,又不失其现代性。在此基础上,充吕的敷色也可谓别有天地。为了表现画面上遍布的白雪,他使用的颜色一般都是遮盖性的铅白或者银灰,这些色彩所特有的亮度,与隐约的山体、萧然的草木构成了反差,构成了平衡;而前面提及的“空黑”,那种“计黑当白”的效果更是匪夷所思,黑中有物,黑中有象,当天、水甚至一部分雪都黑下来的时候,雪的白就不仅是白,而且发亮、发光了。肌理、构成、笔墨、色彩,这些因素的同时动用,使充吕的雪景山水画获得了基本的绘画语言。
一位朋友在谈论艺术时喜欢引用一句话,叫做“承传统,接地气”。关于充吕的山水画艺术,我想这句话也是适用的。当一朵云轻轻落地,传统、地气之于它便形成了一种双重的滋养。在它们的催促下,我实在不知道:充吕这朵落地的“散云”还会生发出怎样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