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1版）

　　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在拜金主义的冲击下，吴冠中安居于斗室之中，那数十平方米的寒舍中，就连地板也还是去年刚刚铺上的。面对自己早已飚升到上千万元一张的画价，吴先生只是淡淡地道，作品是我的女儿，我要一一为他们找好人家嫁出去，这样我才能放心。吴冠中不仅把他的思想用百万字的散文和上千幅画作，为当代人带来了巨大的精神享受，他还不断地向数十家公共机构捐赠了一百多幅精品力作。

　　在吴冠中画展上重提起关于他“烧楼”的佳话，老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那次我烧画被记者撞见，说我的画价几乎等于楼价了，这不是烧楼吗。笔者问，您不是很注意研究前辈大师的不成功作品吗？吴冠中道，是，不成功的作品中更能看出许多东西。那您为什么不愿把您的不成功作品留下来呢？吴先生笑而不答。不过，在他接下来的谈传统中却意外地找到了答案。他说，什么是传统？我们这些人以后都成了传统。对于传统，我觉得我们不是不重视，而是过分迷恋。传统要发展，如不发展就成了抄袭。过分迷恋，反而不能发展了。

　　“母校培育美，不限于技，堪称中国美术教育的摇篮。”吴冠中对母校有极深的情感。他说，当年上国立杭州美专之前，我已经在浙江省立工业学校机电科学习了。但自从看到了国立杭州艺专建在西湖之滨，而西湖之美，一下子打动了我。

　　青年的吴冠中，饥寒交迫的贫困没有动摇过他对美的追求；在各种利益的诱惑下，他没有疑惑过美本身的震撼；在漫漫岁月中，他没有停止过对美的思考。从形式美、风筝不断线、到风格是作者的背影、笔墨等于零、打破中国画之墙，他的思想贯穿着他的美学人生，要叫人懂美，而不是拘泥于技法；要追求艺术的真谛，那是超越一切障眼法的与心灵相契合的美，而不是被一门一派或传统陈规所束缚，为某种名词概念之墙所束缚。吴冠中说，现在讲画，许多人一开口总是要求先问是中国画还是油画，这不正常。世界各国都不会这样按国别划分画种的。一幅画首先应看他的好坏，而不是刻意地区分他的画种。中国美院原院长、著名画家肖峰对吴冠中先生的观点深表赞成，认为画家首先是要画一张好画。中国美协主席、中央美院原院长靳尚谊，是一位著名油画家。在更深入地认识到国画后认为，中国人画油画，就必须有中国的画风。

　　吴冠中坚定地认为人类的美感是共通的，美不应该被各种技法所割裂和扭曲。他说，艺术是心灵感情结晶，是通过表达感情来影响大家的。要把心灵感情拿出来就要靠技法、方法。文学靠语言，说的艺术靠语言、声音等等，都要求用不同的手段。人的感情很复杂，人们所处的时代也不一样，艺术家的创造也不能一样，这就要找不同的方法。古人有一定的方法，但拿古人的方法来表达现代人的情感是不行的，那样的表达还是古人的情感。重复了传统，传统是不错的，但重复实际上是降低传统的高度。

　　中国美术传统的程式化，每一次创造新程式，都是一次进步。但这些程式不能拿来作为教学的主体即主要的东西，重复又重复，就会把后人捆住了。教育要因材施教，教师要理解学生，每个学生想法都不同。同一个学生每次创作的想法也不同。教师要善于帮助学生找到学生自己适应于表达他当时想法的技法。要使每次每个人的想法都是创造性的，否则，出来的都是重复的。

　　有人一味强调国画程式的重要性，非程式化不是国画。这就是捆住国画发展的围墙之一。一定要打掉诸如此类的围墙。

　　技法从来都是从于感情的，情变技变。在西方，同样是画人体，从乔尔乔内、提香到安格尔、再到马蒂斯，这变化是巨大的。这500多年之间，整个社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人们的思想意识、审美观念变化都很大。即使是同一个题材，500年前后观念也不一样。不能不断革新，是画家的一种耻辱。我曾经想搞一个师生画展，名称就叫“叛徒画展”。我的弟子都能叛出师门，追求表达自己的思想感情，作为一个教师，这才叫成功。

　　我讲“要推倒国画的围墙”，与过去我讲“笔墨等于零”都是一个意思。技法是用来表达艺术的手段，如果技法独立于艺术之外而去不断地重复，那就成了一种工艺，画家也就成了匠人。艺术品是每个人每次不同感情的产物，情感是不能复制的，艺术创作也是不能复制的。我的观点，是符合石涛的观点的。石涛讲“一画之法”，就是讲这法是古代没有的，石涛自己创造的，这一法是管众法的，当时他就被人攻击说狂妄得不得了。粗粗一看，石涛确实是狂妄。但其实道理非常清楚，古人的耳目不长在我的身上，每次画家创作的状态都不一样，创作的方法也就不一样。所以一法管众法。石涛的一法就是法的概念，变，就是要根据不同对象创造不同的方法。

　　朱光潜说过，艺术不是表现什么？而是怎么表现的问题。如黄山、长江等人人看都一样的本体，关键看你表达语言的独特性。所以搞“写实主义”不能太过，现在毕竟还是提倡“百花齐放”，重要的还是看你能否表达真情。艺术表现的手段，应该是越多越好。

　　有些人也看到国画老法子画下去没有前途。但他只能画这个，不然就没饭吃了。有的则是观点、个人利益不同。到了人生百年之后，到了我们第二代、第三代的时候，我们这些人不一样的观点都没了、上一代的人际关系都没了，只看作品说话了。现在各种艺术观点，有的是出于观点的不同，但很多人动机不完全一样。我要劝年轻人，不用去殉葬。老一套陈陈相因的国画是绝对没有前途的。过去的光辉，不能代表未来。儿子要胜过老子，要不像老子。

　　丙戌岁尾，丁亥迎新。87岁的吴冠中即将迎来人生的第88个春秋，人称米寿。民以食为天，米寿，多么好的寓意。湖南人民美术出版社即将推出这个时代的精神食粮——大型文献图书《吴冠中美术作品全集》，如是，米寿之年，福寿常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