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拭先生1914年出生在安徽省萧县龙城的段家大院。每当提起段家大院，一般人还会知道，西关的“段家花园”、龙城西南不远处的“红雨山庄”、至今密林掩映着一处院落的残迹、龙城东南数里处的“段家陵墓”。墓碑书丹是著名大家李瑞清，魏碑书体，俊迈苍茫之气咄咄逼人，记载段拭先生的祖上被清朝政府封为一品夫人等等。当年的段家可谓“烟柳繁华之地，诗礼簪缨之族”。

　　段拭16岁时考入上海美专，受业于颜文樑、潘天寿、关良、倪贻德诸先生。1933年毕业，曾先后在徐州、南京等地举办个人画展。1936年到北京，在荣宝斋挂笔单鬻画。经张伯英及其姐丈史学大家谢国桢先生介绍受业于虹庐。黄宾虹老人亲绘有恒移手卷以赠。张伯英亲为题署，京师书画界白石老人等数十人或绘画，或题识于卷间，一时引为画界盛事。22岁入室虹庐，追随宾虹老人终生。不仅笔墨尽得宾虹老人画法三昧，所著《虹庐受学札记》被公推为与王伯敏先生《黄宾虹画语录》并为传虹庐之真灯者。

　　段拭先生早年即以诗文书画蜚声大江南北，学识渊博、艺贯中西。在总结中外艺术发展的规律上，提出中国绘画艺术如同整个传统文化一样，其发展的过程是一个文化积累的过程，主张向传统学习。即“师法古人”，避免走弯路。主张绘画要融文学、书法、金石及其他艺术于一体。提倡以大文化的理论为指导的“书卷气”，而反对拘守成法，不知变易的“作家气”。也反对缺乏学养，一味标新立异的“纵横气”。先生早年由学习“四王”入手，上溯文沈、元四家，参以二米、清四僧，受宾虹老人点拨，画风臻于化境。中年以前禀才华横溢、气力精壮之质，所以山水人物巨幅长卷，笔墨苍润，工致娴雅，透出一种大家风度。

　　先生的书法幼年得以严格的训练，终生不歇。娟秀挺健，宽博厚重不让古人。青年时期常为其姑丈大书家张伯英先生代笔，可见功力不凡。

　　近日，我见到朋友拿来段拭先生28岁时画的一张山水小品《还我旧时月色》，是1941年段拭先生为虹庐同门画友师姐淡月色夫人所画的命题画。淡月色(1891—1976年)广东顺德人，原名郯、字古溶，常署名“月色溶溶”。因排行第十，人称淡十娘。随夫蔡哲夫客居南京。师事虹庐老人。主篆刻，兼书画。有“现代第一女印人”之称。《还我旧时月色》一图，阳春三月，夜色朦胧，梨树着雪，杏花飞红，山道弯弯，旁依孤篷，天地悠悠，月光清明，正是安顿灵魂的好去处。

　　艺术的终极目的是什么?营造美好的气息。艺术家追求的又是什么?在营造美好的气息的同时，个性张扬。

　　《还我旧时月色》，注重笔墨的书写性。淡墨山石的随意，松动、迅疾、熟练、活泼、简洁。线条的分合，干湿、疏密、提按，在泼辣放纵中收结的老成。您不要以为是在画山写物，他是在放声高喊早熟的年轻气盛，句句珠玑，字字铿锵。树木丛林的严谨、沉着、冷静，以如深山古寺中的老僧闭目敲击木鱼，一声一声。枝头的施点，似行云布雨，滴滴如琢。尤其山石上的三角竖向大点，高山坠石之力，沉重猛烈，地动山摇之势，被化解为稳健，不动声色。浓淡、大小、聚散充满理性。深邃、智慧的思考，深藏着“大美不言”的通达，若撒满晴空的星斗。若山石的行笔是奔突飞扬、汹涌澎湃的话，茅篷的心境便是天朗气清，茂林修竹，安逸娴静之地的无欲无望。高高的远处一轮明月，泻下一天一地的苍苍茫茫，使纷扰不安的世界融为太古悠远的情怀。空朦的远山，其左上的一片小楷，娟秀俊美，舒展飘逸，若雁阵排空，呜咽吟鸣。画面加之淡彩色渲染。两枚印章的大小，钤盖的位置，绝是画龙点睛之笔。印面的风格与画面的气息，自是一脉相承，可说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浑然无迹。化为一首抒情的小夜曲，把人带到一个无限轻松、愉悦舒缓、明丽的空间。可谓小作品大气象。

　　什么叫“删繁就简三秋树”?什么叫“以少少许胜多多许”？什么是“空灵”?细细咀嚼，当会品味出段拭先生的才子心智。

　　山石的处理还约略显露出石涛的痕迹，然而，石涛的诸多赘笔累墨、迟疑茫然已被段拭先生剔除殆尽，在其笔下过滤为自信、简净、精致。有人担心像段拭先生这样的大手笔会被时代所淹没，我说：美好的东西只要存在就够了。您没有机会见到，见到了，您愿不愿意去欣赏，或会不会欣赏，只怪您无缘或无福消受。自会遇到有识见的人。

　　段拭先生，字无染，斋号大佛堂、槐屋。“文革”初遭变故，所有珍藏毁于一旦，1969年初在贫病交加中英年早逝，享年56岁。著述有《万年少事迹汇集》、《汉画》、《虹庐受学札记》等行世，一代学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