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为书者固不必专务自作文辞，而若恒见彼抄录古人，纵有好书，不能掩其陋。近岁屡有书者宜自作诗文之倡，用意虽佳，而行之实难：盖文学别有专精，非朝夕可就者，以不词形诸翰墨，必贻笑于当世，见羞于后来。庾元威述论梁代十秽之书，有“合朝耻辱”之叹，今虽无其名，实乃过之。

　　近代以降，分科而医，学不兼通，薄质寡文，渐至浇漓。书虽艺事，未尝不通乎大道，而道之所存，不尽由乎翰墨。倡言自作诗文，仅见于枝末一隅也；枵腹操觚，内虚根本也。以虚浮之体，陶冶非凡之艺术，其天资性灵岂能久恃乎?自作诗文又岂能佐其入于大道之境乎?纵然竭力，胜算几何?

　　余自知愚钝，而能向学固本，骎骎三十余载不敢怠荒。朋友或以文人书法、学者书法谬许，而较之古人，尚百不足一，实在汗颜。况且书道本由国学涵养，能之固属本分，形之理所当然。若颠张不文，何以跻身八仙；醉素等伎，安得干谒公侯。傅青主故托丑拙，事出有因；徐文长率性驰纵，意存字外。是则资学乃能妙其笔，锻炼始得申其志。灵台清明，使转有余；意气长发，运用无竟。所幸余近岁已渐知书，亦知其所需及如何充实。此无他，全赖学术之进益耳。昔时王著、周越工书，山谷谓其少读书而病韵；李磎之书不工，而以其“李书楼”之美誉，得《宣和书谱》“大抵饱学宗儒，下笔无一点俗气而暗合书法，兹胸次使然”之嘉赏。余曾撰文论之，惜彼时仅得知其然，今始知其所以然也。何耶？书为全社会用字者之公器，不能无规范及统一意志，形貌遂尔雷同。若乃风教弛涣，人或竞逞心得，恣意猎奇，于形下易见易知处角力，纵然势歧形异，而属意辄相似，别成精神之雷同。张怀瓘有云：“与众同者俗物，与众异者奇材，书亦如然。”是则同异之际，雅俗高下见诸笔下矣。余书虽不甚佳，然能明大旨，谨避俗，进乎其道，此差可慰藉者。

　　余之学书，入于时尚而归于传统，自戏曰迷途知返者也。既返而后作书，每欲录其所想，明乎得失，因成题跋己书之习，而积腋成裘，艺术与学术并进矣。凡思有所得，必肆笔以尽其意，或竟夜，或数日，称心乃已。倘终无所获，但怏怏—时，亦知力不可强，思乃有余，不如意中自有得意处也。

　　比来藏风弥盛，古物传拓亦伙，友人时或馈之求题，余则渔钓其中，遂成—乐。偶然间忽生—念，集拓本、己书、论书之题跋于一室，但使艺术与学术合璧，拓展书法之空间，自作文辞固已不在话下，书道与字外趣旨亦毕见于是矣。为广其传，兼采它山之石，爰择其泰半付梓，赘语其■，他年或成故事，是所愿也。            

　　丙戌处暑闰七月初二日于 丰草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