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宋朝南渡,浙江地区中国画艺术兴盛发达,代有名家。南宋四家刘李马夏都活跃于杭州,元四家倪、黄、吴、王,其艺术踪迹也多遍布以钱塘、太湖流域为中心的江南一带,明代更有以戴进为首的浙派,影响深广。近代以来,由于国立西湖艺术院(现中国美术学院)在西子湖畔的建立,更带动了浙江书画艺术的风气和氛围。或许是西子湖优美取向的空蒙山水养人,这一带的中国画家们,普遍擅长“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工夫,善于将力量隐藏于绵密的画面背后,其作品面貌或平淡天真,或水墨滋润,或绵里藏针,他们的笔墨工夫常常令行内人叹为观止。但事两难全,推崇笔墨至上,有时候也被笔墨架空,矫枉过甚,就缺了粗头乱服的混沌生猛劲。清代四王末流的山水画家,有许多人笔墨工夫不错,但在后世地位不高,正是犯了陈陈相因的大忌。陈泉永的山水画,最吸引人注意的恰恰是强悍而直接,其画面纵横豪放、墨气淋漓,笔墨粗头乱服,不拘绳墨。这种面貌在高手众多的江南画坛是独树一帜的。
其实,熟悉画史的人应该知道,画坛上并非没有“粗头乱服”的传统,远及南宋的梁楷、法常、玉涧,甚至以蔗渣取代毛笔作画,可以想象其“乱”的程度。清代“画坛四僧”之一的髡残,“扬州八怪”之一的李方膺,都有“粗、拙、野、乱”风格的作品,但常为世人所不理解。近代浙籍画家吴昌硕、潘天寿以金石笔意入画,笔墨霸悍,开一代新风,可后继者寥寥。究其原因,传承数千年的中国绘画笔墨博大精深,高山仰止,群峰不断,专业的从业者有识常未有胆,突破是极其困难的。此外,中国文化中“文雅美”的审美趋向力量强大,尤其是在普通民众对于中国画的理解中,似乎中国画就是“平淡”、“清雅”、“悠闲”的代名词,这成为雄强画风创作的又一阻力。正是因为这样,陈泉永的生猛强悍才显得别具一格。在我看来,他大概没有专业人士所普遍具有的,那种怕被扣上“不专业”的帽子的担心,才能这样心无旁骛、洋洋洒洒地去画。作画贵在胆识。从艺术创作的原生推动力来讲,这种不逐世人所好、如痴如醉的无畏态度,正是进行艺术创作的最好后盾。
在这样的心态下,陈泉永的画形成了一种朴实无华、浑厚强悍的艺术风格与个性。在他的画面里,无论是构图取意还是题款书写,明显的有吴昌硕、潘天寿的影子,如强调以骨立画,注重骨法用笔。看似胡涂乱抹,其势似有千钧之力,而在关键之处又交代清楚。中国画因为工具材料的简单与水墨的特性,“见骨气”是不容易的,陈泉永的画中,线条如椽,笔力遒劲,追求力度感及画面重力,其“粗、拙”的笔墨符号,成就的是刚直朴实的审美特征。而因为不应和世俗,不粉饰讨巧,又构成了陈泉永山水画又一个鲜明的艺术特性:自然流露、畅情达意。
可以说,虽然陈泉永对前辈大师“以书入画”的妙法有所继承,但依据自己的性情与经历有所变化。在当代多元的社会环境下,多元化也将是中国画创作的发展方向。创作者的独立的、真实的性情非常重要,因为人的学习经历与性情不同,画面风格不应强求一律。不趋时尚也不泥古,是一个重要要求。吴昌硕、潘天寿画法最主要的特征是厚重浓烈、强悍恣肆。在这一点上,陈泉永有过之而无不及。这表明,他学吴、学潘但保持着自己的个性。吴昌硕绘画的雄强之气来自于钟鼎文、石鼓文,那是需要很深厚的书法功力修炼的过程,潘天寿在此基础上还借助了构成法。所以当代画家学吴、学潘不容易,学而能似,似中不失自我,更不容易。陈泉永应该是深刻地认识到了这一点,作为一个把绘画当作爱好与余事的画家,追摹一个老师学出点样子来容易,但得其法而不摹其相,还能表现个人气质,把自己的性情应用于画,却是困难的。
归根结底,陈泉永的画是属于朴实、醇厚、畅情一类的。陈泉永先生是浙江诸暨人,那是越文化老底子的所在之处。通过他的画我们可以感觉的到,那山明水秀的“越国佳山水”里面,是有着“卧薪尝胆”的砥砺之志和生硬之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