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郁的画面、充满未知的空间,大地一片寂静;沉重的天空中偶尔飘过几片云朵,不知向着何方;地上万物似乎凝固了,亦或等待着——陈向东的近期作品,如我曾经说过的那样,的确向我们展现出了他的多向探索的又一个侧面,这是陈向东内心世界的又一次展露,也是他看待和评价这个世界的一个不同的角度,他在评价着世界,也在反观着自身。但不管怎样那都是发自内心的一声真诚的叹息,而在那叹息声中又不时回荡着委婉的奏鸣,构成低沉色调中混厚的音响。惟其如此,他的这些作品才那样地牵动着我们。
陈向东的这些作品都是他的目光所及的事物。我的意思是说,要说其“题材”,都毫无惊人之处,不过是一些他的家乡的风景和他身边的事物——街道、乡村、城市或静物等等。但这些普通的事物在他特定的眼光之下都已发生了节奏和情调上的变化,被他转化为某种情绪的表达和心灵的外化,形成一种重金属般的色调混响,为他的作品增加了情绪上的感染力,更加激起人们的情感共鸣。由此看来,由手工表达的绘画,不论在什么人的手中仍具有无限阐释的空间,都可以通过不同时代、不同地域和文化的人进行新的创造,这也许就是它在今天还不断为人们所喜爱的一个原因吧。
陈向东找到了一种表达自己情感的方式,尽管这对他来说还不是唯一的和最佳的方式。陈向东从一开始就特别强调其作品的表现性,不过他最初对那种超现实主义的手法更感兴趣。在那些作品中,同样是一些平常的事物,但却给人以异样的感受,他通过对事物的奇异的组合而把人带入—个幻觉的世界。这也许正是陈向东最感兴趣,但也是最不自觉的流露出来的东西,因为我们在他最近的作品中又重新感受到这一点,但他的表现方法已转向了绘画性的表现。《旷野之—》就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之一。画面构成简洁而单纯;在开阔的空间中一堆乱石压住前景,远处孤零零地竖着几棵小树,在—排小屋的上空莫名地飘过几片云彩。这本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处农村小景,但在陈向东的笔下却给人以无限的遐想。那风景已被情绪化了,在那本是充满静谧与安逸的田园之中,似乎隐含着些许的危机和惆怅。显然这里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对乡村美景的赞美,也没有激昂的欢歌,而是在一片苍茫和孤寂中释放着某种焦虑和依恋。这种情绪在《旷野之二》中再次被强化:乡村已渐渐远去,成为一种似有却无的记忆;画面优美的色调却没有给人以美的观感,阴沉的色调下引发的只是悲叹和怀想。
当我们将目光转向《城市风景》时,陈向东的这种焦虑和依恋、悲叹和怀想已有了很好的答案。从乡村到城市,这原就是中国人一个多世纪以来的现代化理想的印证和表达,但其中所隐含的意味却沉重而悠长。《城市风景》中林立高耸的楼群在陈向东的眼中不是美的象征,也不具有令人欣羡的冲动,恰恰是对他心中美景的悖离。在这里没有了天空,没有了“旷野”,剩下的只是遮挡和拥塞——它遮挡住我们对自然的向往,拥塞住我们心中对远方的张望。但这似已无可阻挡。所以,陈向东干脆在《远处的风景》中使之直接面对:近处孤独的禾堆行将渐而逝去,远方林立的几何形楼群却傲然挺立,那好似一种示威和炫耀、又好似对那孤独的禾堆的悲悼。
陈向东也时常走进他的风景中去,不知是要近距离地观察和体验还是试图寻回某种儿时的记忆。他走近乡村,尽管物是依然,但记忆却已模糊。他走在《乡间小路》上,站下来凝视着《古亭古屋》。一切都在改变,而唯有那模糊的记忆还在。《拆建中的平阳桑果园街》既熟悉又陌生,这里也许有他曾经的身影,但在“拆”和“建”之间终将形成记忆的阻断。空旷的街道、浓重的阴影又使我们不觉想起契里柯的作品,只是陈向东这里要表达的不是形而上的怪异和神秘,而是一种怀想、冥思,以及对不可思之思的怅然的追问。他还走近城市,试图探问这种当代“风景”的真谛。然而他越是靠近就越是模糊,《风景》一画就向我们展现了那种没有面孔的中国城市形象。这一切都掩盖不住陈向东在作品中向我们发出的那哀沉的叹息——
那是一首首满怀忧郁的悲歌,那是一曲曲带着某种感伤意味的深沉的咏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