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逸飞的艺术世界中从来都不缺少一种营造生命本真的感动,因为在寻求美的视觉中他摆脱了传统观念的艺术表现与规范,作为一个艺术家他善于酿造优美的画面和空灵的意境,在历史与现代的往复中找寻着美的理念与支点,在突破传统油画的创作模式中实现一个油画家关乎理想与现实的自觉。也许正是对美的探究深入到与表现思想主题的一致性当中,那种对于生命意境的深刻挖掘才体现出一个充满浪漫色彩的艺术家所持有的一种精神品格与诗意话语。
《黄河颂》,一幅完成于1972年的油画作品,在中国嘉德2007春季拍卖会中国油画及雕塑专场5月13日的拍卖活动中,再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4032万元人民币的拍卖成交价不仅是陈逸飞油画作品价值的新高,也创下了在目前中国内地油画作品成交价的最高纪录。这是一幅在中国美术史上占有重要分量的作品,但曾被当时的文化官员认定带有严重的印象主义倾向,而被迫尘封了10年。当我们重新解读这幅长297厘米,宽143.5厘米的宽屏式巨作时,感受到的不仅是陈逸飞对美感寓意的视觉诉诸与生命呈示,更是因为其中实现了生命个体与历史背景和自然环境的融合而呈现出一种人物形象的精神品格的感染力与震撼。在作品《黄河颂》中,红军战士以侧身的姿态伫立于山巅之上,手持步枪,极目远眺,不仅在视觉上呈现了坚定的力量感,对于人物形象的表现技法也不再束缚于模式化的创作手段以及对于传统的英雄形象塑造的图式中,而是回归于人生的常态,力求表现真实自然的生命感受,更注重关切人物内心的思想深度与情感愿望。因而在体味《黄河颂》时,我们执迷于这样一种全新的寓意视角对于英雄形象的新解与重塑。在美感画面的寓意关照下作品注意了色彩的明度,块面的塑造也更强调体积感,在技法的选用上不仅完整地呈现了群山绵延的苍茫与雄厚,更巧妙地把握了延承华夏儿女血脉的黄河,这一带有生命印记的自然景观而给予高度的概括化呈现出一种生命意象的激情壮阔与诗意浪漫。作品在金黄色的光感中褪去了现实的迷茫与黑暗,在与传统思想的对话中给人们以精神的信念与力量的指引。
与“文革”画风的僵滞、刻板不同,陈逸飞在对美的探索与追求中努力突破传统观念,并给于作品新的美感语言的注入,在强调美的表现与视觉效果中,深刻挖掘艺术形象的思想主题与艺术内涵。在这一时期中,写实与浪漫成为其表现思想主题的两种内在因素。写实是美的具象体现,通过对典型形象的塑造概括出作品的思想主旨;而浪漫是美的品质,是作品精神构思的气质凸显。在美的具体表现中,陈逸飞依据不同的创作主题各有所侧重。1972年的《黄河颂》是以营造一种饱满、高昂的生命态度来表现生命意境的优美与崇高;1976年与魏景山合作的《占领总统府》则更加注重再现具体的历史主题而进行艺术构思所尝试的对于历史事件的还原与再现;在1979年的作品《踱步》中,这一情形又发生了变化。作品不仅深化了反思历史的主题性,同时,也强调了战争寓意下民众命运的深层迷茫与创痛,在作品中以现代人作为个体的生命符号所呈现的凝望与反思,实现了现实与历史的对话。对大众命运及人性本质的持重,因为表现了沉重的历史主题从而在深层话语里脱离了具象的束缚转而表现为一种塑造生命的“真象”。
如果说,陈逸飞上世纪70年代的作品主要是以鲜活的色彩感受和粗放的笔触来构造大场景的视觉效果与主题氛围的话,在80年代与90年代的作品中这一风格发生了明显的变化。1980年陈逸飞赴美国留学后,在西方照相写实主义的影响下,其风格趋向于细腻、圆浑、厚重。虽然在西画艺术技巧的理解与把握上日趋成熟,但他并没有拘泥于西方艺术模式的樊篱之中,而是把中国的传统文化精神赋予在作品深切的精神内涵与文化品质中,营造出了一种凝练、醇厚的艺术境界。在1984年的《家乡的回忆——双桥》和《桥》等水乡系列作品中,陈逸飞以具象描写的景致构造把“桥”这一客体融入于主观情致与记忆的关照中,从而在与江南风情的诗性元素的融合中,获得了对于生命意象的一种宁谧、沉静的意境生成与文化关怀;1988年的《丽人行》、1991年的《浔阳遗韵》等作品在空灵唯美的视觉氛围与虚构的时空境象的展现中,着重描绘了一群颇具古典韵味的女性形象。因为陈逸飞曾认真研读过唐诗宋词,在他的这些作品中更多的是追求一种诗性的思想话语与生命意象。在这些仕女形象的塑造中,对于生命意象的建立首先是确立了一种合乎人物形象的身份与规范,呈现了一种与时代背景相契合的历史语态,在此基础上,辅以中国诗词文化的语意支撑勾勒出生命意象的精神轮廓,这就完整地构成了作品的意境内涵。对于作品表现出的生命意境的多义性解读,在深化作品的思想寓意上也给予更多的诗性联想与文化参照。1991年的《罂粟花》、1994年的《西厢待月》以及1995年的《恋歌》等作品即是在表现姿态各异的女子形象优美纤细的外表下营造了一种婉约清冷、寂寥淡泊的生命意境。她们或手执香扇,或秉烛凝视,或抚琴独思,那些游离于生命迹象中的风骨与神韵收蓄在世俗的无常与虚设的场景中,融汇了难以言说的情感交集与人生困境。
在实践着描绘古典题材作品的同时,陈逸飞也实现着对于现实美的深层理解与挖掘。从1994年的《山地风》,1996年的《晨聚》到2000年的《无言的行走》,都是在新的绘画主题中倾注对现实的关切,作品以反应藏族风情为主题,人物形象的刻画一反传统美的诗意与意象表现,而是极力意指人物的内心,着重表现质朴与粗犷的人物品质与性格。这些作品以淳朴厚实的民风为基调,概括出一种代表人物性格的典型性语素进行体悟与领会,更加注重刻画人物内心的本体力量。在这种尝试中,陈逸飞不再囿于表现氤氲古典情结的人文心态,而是从美的探索中深入现实,去找寻美的原生语素与现实形态。
陈逸飞曾说过,“有价值的艺术活动,不应仅仅只是停留在表层,更应该达到深入人们的心灵……”是的,在追求艺术的道路上,他总是倾尽生命的全部去寻找与时代相融合的美感语言与意境探索,并由此诠释出自我对生命个体的关切。他的作品没有城市的喧嚣,没有世俗的躁动,只是以一种诗意平和的意境,抵达心灵的深处。由此,在解读陈逸飞的作品时我们自觉地实现了对于生命意境的期待而获得了一种关乎心灵的震撼与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