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海方和他的老北京人物风情画 ■吴 杨
上篇,品牌
老北京人物风情画
马海方的老北京人物风情画自酝酿到为人关注、到如今走红海内外形成文化品牌,历时20年。此前的习画阶段也是20年。40年痴心于画,方结出累累硕果,如他所说:“咱用笨人的办法,到底咂摸出了点北京二锅头的味儿。”
早年的马海方家境贫寒,世代为农,儿时最大的快乐是做活闲暇。一遍遍翻看家里仅有的几本小人书《水浒》、《三国演义》等,选一些人物和战马描摹在课本空白处,老师还在课堂上当众表扬过他的这些“习作”。
上世纪70年代,他所在的公社被命名为“红星中朝友好人民公社”,出了个名人叫王国福,“小车不倒自管推”,公社宣传队到处传唱“王国福出身在大白楼,身住长工屋,放眼全球”。类似的词儿到如今海方仍能哼唱。歌声中,海方的机遇来了,平生第一次碰见大画家。北京画院的老画家潘絜滋、娄师白等人先后几次来“红星公社”蹲点、办班,指导基层的美术创作。人民美术出版社的画家则由邵宇社长带队,到公社来设站办点,以王国福的事迹为素材创作连环画,同时开展基层美术辅导,使海方眼界大开,得以接受正规的绘画培训,为后来考取中央美院打下基础。也似乎与人美社结下缘分。
1978年,海方考入中央美院中国画系,选修人物画专业,师从叶浅予、刘勃舒、卢沉、姚有多等名师,赶上那一拨老先生都还健在,李可染先生还到系里画画,有时也讲课,给学生作一些辅导。海方于人物画之外擅长画山水,皴擦点染,墨色渗化,尤其树法用笔,得益于李可染先生的教导,用李可染的笔法画大树,随类赋色,火爆张扬。蒋兆和先生到系里作画时,握笔的手已有些颤抖了,画一幅20年前曾经画过的拉胡琴图,对比着给学生作示范,那种情形海方一直记忆犹新。叶浅予先生则是海方入学后的第一任班主任。陶一清、刘勃舒、卢沉、姚有多等人都曾担任过他的班主任。当时的一批好老师都在,都给他们上课、代课,影响太大了!梁树年是他们的书法老师,山水画得那么老辣,书法能不好吗?多厉害呀!还有启功先生、董寿平先生等外聘老师,也都对他们有过很大帮助。姚有多先生带队下乡写生,一人带一身虱子回来。在老乡家里咬得睡不着觉,半夜起来抓虱子。回到北京家中师母不让进屋,赶到厕所里把衣服里外剥个光。“家”就是一间房,在学校院内的一栋二屋小灰楼里,二层是学生宿舍,老师们都住一层。有一次海方到姚先生家赶上师母病重,他和另外一位同学赶紧用三轮车拉她去医院。
授课、画画是在一间大房子里,老师、同学成天在一起,真好。美院给了一个好基础,培养一个好习惯,坚持到生活中画速写,本不离身,手不离笔,随时随地掏出小本画一阵,练习造型呀、用笔呀、抓感觉呀。尤其叶先生、卢先生特别强调到生活中画速写,给海方以很大激励。每天晚上下课后他啃两馒头就往北京火车站跑,在人堆里画速写。时间一悠就到了深夜12点,学校早关门了,只得翻过院墙悄摸地回到宿舍。
毕业后,海方到人民美术出版社当编辑,得到邵宇社长器重。在沈鹏担任主编的《中国书画》杂志做事,跟沈老学习书法,促成他后来的书画皆精。直到社里安排他从事专职创作,得以专心致志,脱颖而出。
参加工作后,海方画过2年山水,2年花鸟,在连环画创作上也下过大功夫,出版过好几本连环画。他多方涉猎,从中寻找自己的绘画语言,在平常积累中求得寻常突破。当他翻阅速写本时,一组表现北京胡同及大杂院的生活场景令他眼前一亮,特感亲切,试着把多年来的绘画经验,把花鸟、山水等方面的元素用于表现人物,画那些来自于生活真实,自己又特别熟悉、特别喜爱的生活画面。
80年代中期,海方尝试创作老北京人物风情画,骑车上下班专拣小胡同走。闲暇、假休日四处采集民风民俗,体会市井文化,收集相关资料。赫达·莫里逊女士是位澳大利亚人,她的摄影作品集《洋镜头里的老北京》,记录了1933年-1946年期间的北京风情,太珍贵了!这类珍贵图书、资料要到各大图书馆去查阅,到地摊、庙会淘宝。在海方所淘宝贝中,还有烟袋锅、木偶玩具,过去沿街叫卖的小买卖人使用的货郎鼓之类,可用作绘画道具,丰富画面内容。
他特别注重抓取自然景色,表现城市风光,表现大树庇荫,小鸟依人同百姓间的关联。《溜鸟图》、《凑热闹》、《找乐儿》是为最常画的题材,也为读者所广泛喜爱,因他画出了童真天趣,自然和谐,亲如一家。画出了人间祥和,无忧无虑,正是老百姓所经历过、所珍惜着的那种生活与情致。他把大树画得很大,大黄大绿,紫气东来,太平盛世,家家祥和。人们在树荫下纳凉、赏鸟、剃头、聊天、说书、唱戏,优哉游哉,何其乐也!花开花落,北京几乎就没有春天,时光一悠就到了盛夏。他到皇城根下画速写,白玉兰在红墙衬托下别提有多美了。却不料徒然间四围风起,黄沙扑面,玉兰花被打得七零八落,再好的心情也被打碎了。改革开放,经济发展,而发展到过于冲动,不断地上规模、搞开发、盖大楼,大面积地占用耕地,必然导致环境成本加大,生存条件恶化。生活中,我们能够留住春天,能够留住美好的时光吗?老北京人物风情正是对这种情感的娓娓道来,悄然抒发。
海方于1981年到人美工作,其间曾有8年时间置身一间办公室兼画室,密不透风,挥汗如雨,是为老北京人物风情画早期的发祥地。在人民美术出版社的一栋老式办公楼顶层,一间合署办公的房间,穿行在几张书桌中间要小心翼翼可别撞倒一摞书。海方就在这房间的一角隔出一块空间作画室。他人长得高大,往那块空间里一站差不多就塞满了。楼顶是大光板子,夏季里太阳烘烤一天,到了晚上屋里就成蒸笼了,小画室里连个搁电风扇的地儿都没有,只能光着膀子、穿件裤衩,画进去之后就顾不得热了。画画全靠一早一晚中午头。晚上下班不回家,一撅腚就到了深夜12点,困急了倒头睡一觉,一大早起来接着画。忽有朋友推门进来,被热浪呛出去一跟头说:“哟,我说板爷(又有“膀爷”之类绰号。后来名气大了,朋友们才陆续改口呼为“马哥”、“马爷”),你这儿蒸桑那呀!”
在这种条件下,海方一直没有放下手中画笔。放下也就“歪了”(老北京土语)。也就没有老北京人物风情画了。可见那是从汗水中捞出来的品牌,是海方其人的精神写照。
在那间画室里,我认识了马海方。我还记得画室墙壁上贴满大小不一、各具特色的头像写生,贴了一大片。我更记得海方接我、送我时的那分亲切、和善,令人一见如故。这个人,正是墙上那一大片人的代表,在他身上集中了老北京人的淳朴善良,吃苦耐劳,甘于平凡等等美德。
刘勃舒院长见了他的新作说,中国画处在徘徊不前的今天,马海方找到了自己的绘画语言,显示了独特的艺术个性,非常难得。周思聪老师高兴地说,哎呀,你这条路子太好了,方法很对,画出来的东西很有特点,完全摆脱了老师的路子,画出了自己的东西。她喊卢沉一起看,说,你看,马海方拿你的方法画风情画,结合得多好呀!那天海方到两位恩师府上拜访,赶上他们正在搬家,从大北窑搬到帅府园,家里用着双层床,并得知两位老师的很多画是在卷起铺盖后,在一层的床板上画出来的。
有画坛伯乐之称的丁井文老先生带着家人观看马海方画展,夸道,不错呀!这几年画得不错呀。这批画很有新意,我老伴都看两回了。继续努力,还得努力!说着,伸出大手握着海方的手,拍拍手背,“呱叽呱叽”
的,特别亲切。那个人太好了!对年轻人特别好。块头也大,使你感到站在一棵大树跟前,特有依靠。那些年海方常同丁老打照面,几句平常话把心里捂得热乎乎的。
海方说,你觉得我的画还有些看头的话,首先得感谢这些伯乐、恩师,有他们的引路、指点、帮助,才有我的今天。更得感谢那些走街串巷、忙忙碌碌奔饭吃的老少爷儿们,不是说艺术来自生活吗?有了他们的生活,才有我的作品。
老北京人物风情画是生活给予海方的馈赠,所画人物无一不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市井人物:溜鸟的、唱戏的、磨刀的、剃头的、卖豆汁、烤红薯、摆地摊、耍把戏、说书的、算卦的……三交九流,各色人物,男女老少,应有尽有。有一次在作画现场,海方从早画到晚,一幅画上几十个老北京人物各具特色,我听人问他脑子里装着多少“老北京?”海方回答说一气能默画两三百个吧。可见所下功夫之大。这得益于他常年坚持画速写,日积月累,呼之即来。海方一贯低调,朴实、普通、宽厚,心里总是想着他人,有众多的平民朋友,他把头剃光了,融入到他们中间说,这称得上是“画如其人”啦。老北京人爱剃光头,阳光一照,头皮发青,称之“豆绿翠”。他就画这种“豆绿翠”,由发青的头皮过渡到面部的红润,很有味道。他写道:“近来我又有了一个设想,想把北京人常说的三百六十行都画下来。细想啊!北京的地方特色风情何止三百六十行?有几个人能够把这三百六十行数上个几十行出来?近几年我创作的题材里的一些‘行当’有一部分还能够在大街上见到;有一部分要依靠原始的文字、图片加工还原;还有相当一部分我是‘道听途说’来的,真真正正是用心用情来联想还原绘制出来的。我对老北京的感情是深厚的,旧胡同是我的第一课堂。”
老北京人物风情画,由不自觉到自觉,最终成为对传统文化的回望,从一个侧面为现代北京保留着对昨天的温馨记忆,反映着建设和谐社会所不可或缺的人间淳美。海方曾经读到一份资料,全国每天约有五六百条城市胡同在拆迁中消失。这个数字听起来太大了。可你知道中国超百万人口的城市有多少座吗?166座!还有超千万的。而美国只有八九座,日本十几座。城市化迟早会让全社会付出惨重代价。先是老北京的城墙拆了,梁思成为此悲愤不已。后来开始拆胡同、扒宅子。新城的设计者们一劲推行“摊大饼”,一圈一圈地向外摊,摊到六环、七环,是个什么概念?开车也要大半天。高楼林立,车流滚滚。本来想活好,反而更累了,人们难免怀旧。老北京人物风情画先是漂洋过海,老外喜欢,因为他们已经厌倦了水泥建筑,我们迟早也会厌倦。海方写道:“京味文化原本是北京这个天朝古都的一大特色,受到世界各国人们的喜爱。到如今这些特色正在随着北京的建设发展逐渐消失。不知道大家留意没有?还有哪栋楼下有人吹着喇叭喊“磨剪子炝菜刀”的?再过几年问我们的儿孙们,喊这些话的人是干什么的?没准都会摇头。然而对于在北京胡同里长大的我来说,不仅对老北京特色文化熟稔于心,而且动之以情。况且我又爱上了绘画这一行,理应把老北京的昨天记录下来,用画笔来挽留这些具有京味特色的民生题材,希望引起世界各国人民的喜爱,对认识北京、认识中国文化增加兴趣。”
老北京人物风情画是典型的雅俗共赏,老少咸宜,大俗大雅,天趣自然。好画需要走极至,以超乎常理之胆识达到出奇制胜之妙用。海方的画拙朴出雅逸,巧变寓情趣,一个墨点下去表情全都有了。他用笔使线狠且辣,一笔下去出来大轮廓,老到稔熟又不失风趣诙谐。沈鹏先生认为海方的画有三个特点:“一是造型准确、生动、丰富多变。二是人物适度变形,充实了画面情趣,也有现代感。三是大胆用色。用墨用色服从于内容,给予视觉上的直观感。”沈老言道:“海方一改前人的做法,把‘没骨’法运用到现代生活里的人物,少有前例可循,要在‘没骨’中‘见骨’,无线条而显示人物轮廓和内在结构,难度很大。经过严格训练的海方对解剖学、透视学下过一番功夫,处理得贴切自然,使作品具有特殊韵味,人物形象生动,特点突出。”
老北京人物风情画又是绘画传统与现代审美相结合的结果。人物的夸张变型,风景的选裁搭配无一不是生活的浓缩与提炼。适度夸张变型建立在高度重视造型,常年坚持写生的基础之上,因而笔笔生发,皆有根据。
下篇,人物
马海方传奇
1956年,马海方生于北京大兴县西红门,旧时是皇家猎场的一道大门,往东还有大红门、小红门等。设一个门就得有人把守,还得有人给看守送吃的喝的,慢慢地形成一个村子。马家的祖根在山西。太爷虽然当过清宫禁卫,但家族祖祖辈辈多以务农为主,到他这一辈也还是务农,各种农活都干过,中指、无名指、小指根部到现在还有茧块,根深蒂固,一直不褪。他17岁中学毕业后专职务农,在生产队挣10分工。割麦子最拿手,他的手大,一抱一搂一镰刀,一天割三亩地的麦子,搁在现在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了。从凌晨2点一直割到晚上8点收工,腰都直不起来了,饭菜都是家人送到田间地头。吃罢饭还不忘躺在地上画一阵写生,人称“不知死的鬼”。此后,他就用这双手、这股劲儿画他的“老北京”。
百善孝为先。海方是有名的孝子。买了新房先把老父亲接来住上,一日三餐伺候着。白天在外忙一天,晚上再迟也要回家陪老人吃晚饭,饭后推他在附近溜弯儿。我曾提出到西红门看看老房子,海方说早没了,整个村子都拆了。老父亲有点文化,在生产队当过保管,库房倒塌,他拿锹清理时铲出一垞从顶棚上掉下来的纸袋,打开一看是齐白石的画,画的草虫,蜻蜓、蚂蚱、蝈蝈,有好多种。老父亲把画交到队上,队长拿到城里卖了4000块钱,添置了一套锣鼓家什,农闲时吹吹打打,赚一个全村热闹。这事发生在“文革”后期,要搁在这会儿值钱了。海方问过老父亲,当初就没想到自个儿留下来?留下来你没准就是百万富翁了。回答说,咱是干什么的?当保管的要能把画留下来,那库房里的东西还不都成自个的了?咱不干那事。再说了,那是什么年代?
一次,我们一行数人外出办展,我以海方为主心骨,凡事总想仰仗他,而他则轻声细语道,你多跟别的画家说说,他们都比我聪明能干,记性也好。我不行,我的脑子里只有画上的事。到了地方,住下之后他借别人的手机给家人打电话,说,我的手机在车上丢了,也好,省事了。他曾拿自己的手机拨打自己手机的号码,醒悟后自己也乐了。这会儿他往自个家里拨电话,拨一个号码错了。又拨了一个号码又错了。想想,再拨一个号码,还是错了。不免自语道,叫我再想想。我怎么老记不住家里的号码呢?在场者捧腹大笑,郑先生说,我脑子里有200多个号码。可见企业家与艺术家的天然区别,不是谁都能画好也不是谁都能把企业做大,要天生是那块材料。
马海方入选第十届全国美展之作《全聚德烤鸭流程图》,自乳鸭饲养到肥鸭宰杀,到烤制上桌,一道道程序,近百个人物,各种室内室外场景一一入画。为画此图,他专门去了养鸭场画了一批鸭子写生,我曾看到一摞巴掌大的小纸片上勾出的鸭子煞是生动。这样一幅呕心沥血之作,在入选及首展之后,旋即出现在拍卖会上,我曾惊讶地询问他是怎么回事?回答说手上没画,拍卖行征集作品催得急,就拿出去了。好画不愁卖,上拍就走了,我直劲替他惋惜。海方反倒安慰我说,没事,还可再画不是?好画就应该在社会上流通。他的画上拍从不找人举牌、托儿,不干虚假之事。画价也有意控制,避免涨幅过快。琉璃厂字画一条街,多有画廊挂售他的作品,只有一家画店取自他本人。他的朋友多,卖画的渠道也多,仿品也多,却没一个仿得像的,那种味道出不来。用他的话讲,虽有大形,而无大意。
他到外地出差,碰到一家画廊卖他的作品,2件4尺整纸挂在那,一真一假。他对店主说,这张是真的,早期的画,我拿走了,到北京给你换张新作,4尺换4尺,行不?店主说,行啊,咋不行,太好了!多谢啦!我说您哪等等走,一本杂志上见过您的照片。哎呀,马老师呀!
写生是海方的“秘密武器”。拉开橱柜,大大小小速写本盈箧累匣,尤以巴掌大的速写本为多,“小、快、灵”,一个场景几笔就勾出来了。到“面爱面”餐馆,一碗面条吃罢,4幅写生也画好了。到琉璃厂办个事,顺手画了5幅速写。到北京画院参加一个活动,画了一帮记者……常年坚持走哪画哪,用这个法子找语言、抓形象,他称之“笨人的办法”。朋友邀他到一处渔村游览,一路上卡着个本子边走边画。他到域外采风,许多速写完成于旅途中、车厢里。在欧洲,从飞机场画起,一路上景点无算,印象太深了!萨尔斯堡的傍晚景色迷人,使他联想到李可染先生作品中的那种感觉。由意大利去往法国途中,一路上都是欧洲的杨树,灰白的调子,不由想到吴冠中先生的作品,难怪吴先生的画面会作那样的色彩处理,色彩太过绚烂,只能抓大感觉。凡尔赛宫外面熙熙攘攘,他画得最多的是那些黑人商贩,手拿一块表,逢人便推销,还会用汉语说:“中国人,两百元、一百元!”慕尼黑的老式火车站被保留下来,老外真有远见。奥地利、德国、法国、意大利、卢森堡、土耳其,这些国家一个比一个美。尤其维也纳,太美了!无论城市、乡村,分明是座国家公园,漂亮极了。海方一路上没少画阿尔卑斯山脉。从奥地利往意大利走,阿尔卑斯山渐渐地露出脊梁,露出骨头了。越是历史悠久、古老的国家越是相对贫穷,而以文化上的博大精深为自豪……海方画一路、记一路,画稿中留下大段大段的见闻,正应了一句老话,“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直到画回到机场,在青岛下飞机。青岛在咱的国家已经算是很美的城市了,感觉却只有一个字,“乱”。画过很多国家,画了大量写生,用这种经历丰富画面感受,增加新的尝试。印度他去过三次了,还想再去。第三次去时干脆不带相机,只带了速写本和彩笔,半个月时间画了接近4本速写。印度的年轻妇女一见生人要给她们照像、画像,马上会用纱丽罩住脸部,转过身去背对着你。所以下笔一定要快,逼着你快,几笔下去就能把形抓出来。他写道:“半个月里,神经一直处于高度兴奋中,走到哪里画到哪里,很多速写画于大巴车上,隔着玻璃窗在车上摇晃着画的。印度的农村至今还保留着浓厚的民族特色,劳动人民在田间劳动的原始状态,妇女儿童们绚丽的服装,天然就是一张画。”
他说有两种画家挺可惜:一种中途而废,就差那么一点点死活上不去。应该精彩的地方反而回避了,不能深入下去。另一种是能画好却不好好画,敷衍潦草,钱多就好好画,钱少就胡弄几笔,把画画变成画钱了,非常可惜。有一个小型活动向他征集一件作品,他画到第3稿,落款了,盖章了,叫人来取,睡一觉起来看看还是不满意,又画了第4稿。
马海方作画尤喜题长跋,大段大段地记述北京街头的趣闻轶事,补充画面,使之更具故事性。再不就盖闲章。闲章多了去了,拉开来一抽屉,摆上去一橱子,一幅小画也会盖上十几枚、几十枚闲章,多为他搜集的老北京俚语、土语:豁上了、爷们儿、得和乐、卸菜吧……刻章的一位朋友靠这份手艺谋生,不甚宽裕,海方时不时地刻一堆章,送些钱过去,无非找个由头给朋友一些个帮助。
他常说的一句话是:能做多少做多少呗!有一回我去看他,见墙上贴着一张月末备忘录:26日,赞助贫困大学生,团中央举办;28日,捐助残疾人,北京残联举办。此前,他刚参与了防风固沙,治理环境公益笔会。为28日的活动,他画到午夜,凌晨3点又起来接着画,总想拿件像样的东西出去。佛协的朋友王丽心同我聊起海方老激动了。嗨,这个人那可真叫好,少见的好。要说他那些个事,多了去了!你要写报告文学,我跟你好好聊聊,相当精彩。写个一般稿,随便说两件事就够了:
北京郊区的打工子弟小学条件简陋,我、李燕、海方发起募捐,海方捐出自己的作品,把个人收藏的心爱之作也拿出来捐了,组织义卖,资助办学。
王丽心讲,这种事,第一个捐出字画的常常是马海方,只要叫他知道,总是当仁不让。那一天丽心到海方单位取画,赶上单位事多,还没顾上画,海方留下丽心说,我这就画、赶紧画。脱下衣衫,光着膀子就画上了。丽心说,嗨,画的是《放生图》,画得那个精彩!这张画和画画的这个人一辈子装在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