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报纸上看到程十发老师驾鹤西去的消息，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我赶快从影集里找出20多年前与程老的合影，深深地对他表示怀念。

　　初识程老，是在“四人帮”被打倒的1976年的秋天。我与画友沈金华去上海中国画院，探望同乡杨正新老师。杨老师说：“你们快去看程先生画画，今天他要创作一幅新作，上午已经说过几次了。”

　　随后，我们走进了程老的创作室，只见二三个人正在铺纸、倒墨汁、换清水。程老看到我们进去，客气地说：“欢迎!欢迎大家来白相相!”使我们感到十分随和亲切，顿时解除了原来拘谨的心理。今天程老显得兴奋异常，精神特好。他说：“今天是我一生中最最开心的一天，心里头格外轻松愉快。你们来了就不要走，待会儿我画一幅画给你们看看，大家开心开心。”话音刚落，只见程老站起身来，拿起斗笔，饱蘸浓墨，在四尺宣纸上涂抹起来。他先把浓墨四处铺开，时而又加些清水，画出墨色的浓淡，待墨少笔枯时，用笔尖画出变化不一的线条，把分散的墨块连接起来。一个小时过去了，我们也看不出程老画的是什么。但程老胸有成竹，一面画，一面谈笑风生，向我们讲解绘画要领。他说：“画画要有主题，内容随合时代，构图要有章法，用笔要轻松，落笔要肯定。”“墨色先浓后淡，分出层次，等墨色稍干后上色，就会和润透明。”“一幅画最好用一支笔来画，这样墨块与线条的结合才和谐统一。”

　　两个小时过去了，我们已经看出些名堂。原来程老画的是一位草原少女，身背猎枪，骑着高头大马，马背上驮着刚打来的四只豺狼。少女的脸最后才画上，显得天真、坚毅。最后用淡红色笔往脸上一抹，真是美绝了，大家禁不住地鼓起掌来。程老更乐了，呷了口茶说：“你们看我画，站着不动不走，比我还累，是吗?”经他一说，顿时觉得是有些腰酸背痛。程老说：“画画是累活，不但动脑筋，还要耗体力，不是人家所说，大笔一挥就成了。”

　　三个小时下来，程老没有一点疲倦感觉，仍然是精神饱满，还逗趣地问我们，要不要再开心一下。随即程老学黄永生的上海说唱《打倒四人帮》。尤其是唱到对张春桥的刻画，真是精彩异常，入木三分，逗得满堂笑声。顿时，疲劳全消。临别时，程老还特意地说：“谁愿意跟我回家去，听听黄永生的说唱录音，那真适意，味道实在是好。”

　　1985年9月，宝钢点火投产。上海中国画院在宝钢商场二楼举办书画展，以示祝贺。那天刘海粟、程十发、王个簃、唐云、周慧珺、张森等名家都来了。程老穿了件灯芯绒茄克衫，戴了顶便帽，显得十分精神，又非常随和。我陪着程老观画，程老一幅一幅仔细地看过去，并详细地介绍这幅画好在哪里；哪幅画有些地方需改进，使我得益匪浅。

　　在休息室里程老听说我是施南池老师的入室弟子，格外显得亲近，谈趣更浓。他说：“你们年轻人学画，贵在坚持。”“兴趣要浓，起点要高，悟性要足。”“要多读书、听音乐、练书法、常写生。”“画山水画，先要把宋元精神吃透，笔墨功底打实，再去游山玩水，慢慢体悟其中奥妙，那才有味道。”“千万不要急功近利。”随即我从怀里掏出近作请程老指点。程老看后说：“像，像你老师的风格。”“萧派，萧俊贤山水画得好，值得学，学到最后要有自己的面目，才算成功。”“施南池老师诗词写得好，一幅画刚画完，即题上一首主题诗。我不及他，还得向他学习，他是文人画家。”程老说得多么诚恳，又多么谦虚。程老还风趣地说：“画，不是画出来的，是写出来的；字，不是写出来的，是画出来的。你看我的字就是画出来的。”“人生要悟，画画也要悟，等到悟出味道来，就成功了……”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们似乎还有说不完的话。临别时程老诚恳地邀请我，有空时，到他家里去看他画画，大家都会开心!

　　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但程十发老师艺术大家的风范、谦和慈祥的笑容，劳心谆谆的教导，一直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中，不断激励着我，值得永久地珍惜和怀念。

　　二○○七年七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