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看过萧红笔下的《商市街》,她描写的受饿的大花狗,没有柴烧的冬日,饿着肚皮度过的冷寒的日子,那种悲苦情形让现在的人无法想象,一个人首先连肚子都填不饱,时时被绝望的生理反应折磨着,经受着炼狱般的生活。一个写作的女人,又没“房子”又没“食物”,还要去考虑写作,该拿出怎样的生存毅力啊!
前几天路过书店门口,看见“五折”的字样,便进去淘了几本书。又要看书,又要花钱,又要花少的钱看好的书,尽量满足读书的胃口,我对眼下的生活显然有些挑剔了。这时,一本《悲情女作家》进入我的视线。我将它收入囊中。
书不厚,我很快看完了——萧红的一生,一个正值花季的女孩,为了反抗命运的安排,抗婚,流浪,挺着怀孕的身子在一家旅馆忍受饥饿的烧灼,后来,有了那位救美的英雄萧军。虽然命运有了转折,但贫困与疾病的羁绊始终如阴影一样伴随着她漂泊的足迹。每次她从外面回来,就像一条依旧扁着肚子的大犬。但萧红是不屈的,没有写作的属于自己的房子,没有写作所需的咖啡和面包,可她的文字蘸着心血依旧从笔下淌出来,最底层人的苦难与抗日呼声跃然纸上,传达给社会民众。
上世纪90年代,北漂的一位写作的女子,也是离婚后从老家跑出来。在北京租的一间屋子里,病得小腿浮肿,屋子里没有任何奢侈品。除了床和桌子,床为了睡觉,桌子为了写作。寂寞蛇一样痛苦地缠绕着她的心,没有什么能将它哄睡。又像江南绵绵的梅雨天,晾不干的愁,弥漫的阴潮的雾!无时不在左右飘浮。办公楼前有一方池子,池子里长着密密的浮萍,她触景生情,对着浮萍叹息起来。
浮萍原是有家的,可它的根那么细弱,风一吹便散开了,生下便注定是漂流的宿命。从一处到另一处,生命中攒聚了多少动荡和不安。
在这样倒春寒的天气里,外面是潇潇细雨的夜晚,手握这本薄书,感叹萧红一生的颠沛流浪。又想起那个北漂女子因为问路,被一个清洁工打了一记耳光。在那样的地方,清洁工本是最底层的人,可她站在这个外地女子面前,也自以为高贵十分,可以盛气凌人。最终,她算是在京城落下脚来,有了相对稳定的工作,她的名字也渐渐在散文界响了起来。
一个漂泊的人,不论她行迹到何处,都是一位过客的身份。
记得去年夏季,那段难熬的日子。望望天,异乡的天空;看看地,异乡的土地,一步步地往前走,踩下的都是异乡的土地啊,这个城市哪有我的立足之地?“梦里不知身是客”,早晨醒来,我便格外惊讶,这是哪里呀,连外面的光亮也那么虚假。我在2006年的一则日记中写道:在这个城市,家是不安定的,像白杨树上的鸟巢,什么风一旦吹来,它就会落下来了。我就像巢里的那只无助的生灵,观察着风向、云雨,一有阴郁的天象呈现,我就不得不小心——摔下来可不是好玩的。
可是,为什么还要从那一片安稳平和、熟悉可亲的水域漂流出来呢?追求这漂泊不定的生活?是精神的宿命吧。比如萧红,从呼兰县到哈尔滨,从哈尔滨到青岛,从青岛到上海,又从上海到日本,然后上海,武汉,最后病死香港。光看这一连串的地名,就可看出她一生的辗转。她逃脱恶与桎梏,是为了追求爱和自由;她逃脱黑暗与冷漠,是为了追求光和温暖。饥饿和病痛,都不能使她后悔退缩,与那个封建家庭妥协。柔弱的浮萍,一生都将寄存于凄风冷雨中,似乎这是漂泊的女性难以逃脱的宿命。
漂流,漂泊,是因为心已启程了,无论外面是冷雨还是寒霜,是灰暗的雾,还是浓黑的夜,只要能寻找到一方自由的,可以“悄吟”的天地,活出自我、活出女性的精神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