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中、章耀、王平、余久一、金心明五人中国画展,拈出了一个中国美学上久违了的题目——万松金阙。
在常人眼里,“万松”、“金阙”并不是一个特殊的概念,甚至仅仅是特定物象、地点之名。对于展览的策划来说,也恰好因为展示地点处于杭州万松岭下松筠堂艺术会所。但对于熟悉画史的人来说,对于这个主题,一定有一种“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感觉。在中国画的美学传统中,“万松”、“金阙”这样的词语,代表了一个曾经处于辉煌的中心,而不断被边缘化了的艺术美学取向。这一概念的化育、流衍过程,隐含着中国传统美学趋向历史命运的巨大变迁。
如果我们将唐五代以来山水画确立,至当代的发展作一个简单梳理,就不难发现:在五代两宋中国山水画高峰时期,“万壑松风”、“关山行旅”、“千里江山”、“江山楼观”、“万松金阙”等等,这些具有宏大、壮美、深远、辽阔、辉煌美感意味的语汇,频频出现在画题之中。这一时期的山水画,多作险峻峰峦、云中山顶、高岭飞泉,常常是“四面峻厚、三远皆备”的典型,楼阁界划则归整精工、毫厘不爽。整体上体现出气象雄伟的美学追求,一种雄厚之极、崇高整饬的庙堂之气。
由于文人画艺术趣味的影响,伴随着“墨戏”等等“非画之本法”图式的流行,及至明中期至清代以后的山水画中,具有“宁静”、“幽雅”、“隐逸”、“曲折”、“虚和”等美学特征的词语,如“雅集”、“幽居”、“渔隐”、“问道”、“访友”、“秋林策杖”、“云山小隐”等等的画题多了起来。尽管有一些画家也作题为“庐山高(沈周)”、“万壑松风(文伯仁)”、“关山雪霁(董其昌)”、“仙山楼阁(王时敏)”、“秋山萧寺(王翚)”的作品,但是在山水画总体的审美取向上,基本上处于“平远”、“优美”居于中,“崇高”、“辉煌”渐趋边缘的状态。山水画的取景也由“全景山水”,而更多地转向“边角之景”、“一水两岸”。美学追求上从“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式的壮阔宏大,发展到“穿花蝴蝶深深舞,点水蜻蜓款款飞”式的风流优雅。
此风流布至今,创造了山水画审美宏大、高峻之外的又一优秀传统。但是,过犹不及,就成为另外一种遗憾。优美与壮美作为两个基本的美学范畴,理应是齐头并进、和谐共生,这才是理想、和谐的艺术生态。范宽、关仝、李成、郭熙、王希孟等百代标程的大家,他们所代表的“万松金阙”、“千里江山”的美学,用一句流行的话说,是具有“全局意识”、“大局意识”的美学,是一种“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快意风流。并且在“顾全大局”之下,五代两宋的画家们并没有放弃局部刻画的认真和细致。越到后来,画家的视角越小,边角之景成为主要题材。发展至当代,除了阔笔草草之作,能把握全局的寥寥,能够将局部描绘的精到,已经是很好的艺术家了。当代善山水画者,繁密而有些功力的,大多的能看出石涛、龚贤的影子;简远而书法化用笔为主的,则多是出入于沈周(主要是粗沈)、查士标、董其昌、石涛,稍有变化的,又常是倪云林的徒孙。追踪更近的,以受黄宾虹、李可染、陆俨少的影响为大。正是由于“万壑松风”式审美的逝去久远,“优雅”、“幽怨”过分,“雄阔”、“壮丽”不足,已成为山水画中一种不为人注意的不足倾向。
在这种“辉煌”已经变得只是似曾相识,成为一种让人神往的“古风”,在当代难以寻觅的时候,5位艺术家周建中、章耀、王平、余久一、金心明在“万松金阙”的主题之下聚合,因而有了可圈可点的意义。他们的绘画,评析解说也多,观者也具慧眼,无须多言。明末绘画理论家李日华观“远岑碧烟,秀木翠雨,兰露滴沥,桂风飘栩”风格的画作,连呼“不能到,不能到!”,可正是因为他推崇、追慕这样一种美学传统,才有了他推布“真工实能”的底气。对于今人来说,即使“不能到”,在万松岭松涛的回响之中,这一展事作为一种对于遥远“古风”的追慕与重提,宏大壮丽传统的回味,对中国画美学的当代认识和丰富,也有着积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