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10版）

　　刘龙庭（人民美术出版社编审）：

　　今天见了欧阳先生，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老先生的身体特别好，心态也特别好。说到中国画，首先它是表达个人的情怀，但是长期以来由于政策的原因，赋予了中国画一些很难承载的任务。我从欧阳先生的画里面，看到一些基本的东西，对当前北京画派和全国广大地区有启示的意义。为什么这么讲呢？在全国的一些美术馆展览会上，我们感觉到当前中青年的画里面，这种大笔头的东西越来越少。为什么会这样呢？当然这跟我们过去号召艺术为政治服务是有原因的。因为像花鸟画、山水画跟政治是有一些距离的。其次跟我们的美术院校长期学西方、学习前苏联也有关系。另外就是中青年的书法基础、诗词文学的修养篆刻等等这些东西跟不上，这样从年轻人的一些作品来看，功底不足。前一段时间我们在政协礼堂见到一个学生的作品，他能把牛仔裤的波纹都画出来，把女孩子的毛衣一个点、一个点地画出来，画得很细，但是他的形象表现得很苍白。那些女孩子神色恍惚、表情呆滞、形象雷同。但这个问题也不是一个人的问题。当年韩非子就说“谨毛失貌”，就是把这个功夫用到了人物形象之外，用到了中国画的笔墨之外。并且我们这个年龄的一些中年人，从笔墨方面来讲，力度远远不如齐白石、潘天寿、吴昌硕这一辈。欧阳笃材先生继承了老一辈诗书画印相结合的传统，就是把书法的功力应用到画画当中去，这一点我觉得在当前特别值得提倡。

　　孔子说的“六十花甲，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到了欧阳这个年龄，毕竟超过了孔子，因为孔子只活了73岁，到了90岁他这个精神状态和年轻人、和当前这种行业里面的人，是有一些差别的。因为年轻人怎么说呢？有一种争强好胜，叫少年戒斗、中年戒色、老年戒得，中年人欲望很多。刚才大家谈了很多画家的心态，像欧阳笃材老先生在宁乡，比起首都、省会相对安定一些，这样一位80多岁的老先生，对这些物欲横流的东西没有那么多的心思，他考虑的是一些社会人生的东西。我就看他画钟馗很有意思，形象很突出。这个画册我们看了不少，钟馗也看了不少，钟馗是一个为民除害、驱除邪恶的形象，从老先生的画里面可以看出来，他希望保百姓平安。当然这个钟馗看了半天，他的脚没画好，美中不足，这个脚像一只皮鞋，有一点干扰主题的作用，但是我仍然觉得这个画是很有特色的。

　　另外二楼有一幅画，也是一个很完整的作品。从笔墨来讲有干有湿，空白和笔墨的结合也很好。其中笔墨特别地拙，特别地棒，特别地霸悍。潘天寿老先生有一个图章叫“一味霸悍”，他的作品已经是到了比较放的程度了，而欧阳先生是在潘天寿的基础上更放。以前孙其峰先生在《中国书画》编辑部就跟我们说过，有些人的笔墨不是写的，是刷的，笔墨刷多了以后文气不足。我们今天作为讨论来讲，欧阳先生这个里面，刷的东西也有不少，也就是说年轻的人不能学欧阳先生，都拿起刷子，把毛笔放到一边儿去，这是需要注意的一点。

　　主持人：

　　刘龙庭先生不愧是山东人，在幽默中又说了实话，我想艺术评论的本质是道出里面的原委。实际上他讲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说一个带有乡土本源的画家，要到城里再来学习，90岁了没有时间了。你学的结果呢，可能就是一个掺和，掺和的结果就是不伦不类，刚才龙庭先生提出一个基本问题：在这样一种乡土基础的情况下，不要把他几十年的积累，去搞一个断裂。因为到了城里，城里的世界很精彩，就像龙庭先生刚才谈的对物质、对欲望都有很多的追逐，所以在这一点上他提出了一个希望，希望很多他的朋友、学生、同仁，能协助老先生坚守他这块纯洁的阵地，我觉得这个意见是非常重要的，比说几句大话、套话要好。

　　梅墨生（中国画家画院理论部主任）：

　　传统的中国写意画，一般是讲推崇野逸，把野逸作为比较高的品格。欧阳先生的画给我的感觉是野，但不见得逸，他这种野包含了几个意思：野辣、朴野、生野、雄野，当然也有一点野怪。中国从元、明、清以来的绘画，特别是走水墨一路的绘画，一般是把“干、淡、白”作为正宗，但是在元代有吴镇，宋代有“二米”，到清代有龚贤，到近代有黄宾虹、李可染等等，走向了浓、黑、湿。在明清人论画里面说，干淡白为正脉，浓黑湿为副脉、次脉。在近代以来特别是现代以来，中国写意画，越来越趋向于浓黑湿。这一点不仅是写意花鸟画，山水画也是这样的。比如说吴昌硕，他也是走浓黑湿这条路子，泼辣酣畅、浓墨重彩、水墨淋漓的路子。受吴昌硕所影响的齐白石、李苦禅等等也基本上是这样的。

　　今天看到欧阳先生的作品我有两点最深的感受，一个是欧阳先生的精神、人格的气度令人非常敬佩，超脱于现实的名利之外，隐遁于乡野山林之中。为什么说他野而不逸呢？他实际上并没有逃逸生活，他是热爱现实生活，热爱自然，热爱他所生存的田园乡野，热爱湖南的山山水水、花草树木，特别是田园禽鸟、花草虫鱼，所以我觉得他是野而不逸。因为他对生活的这分情感，当然要肯定，寂寞六七十年，他对艺术的执着、真诚，这也不言自明。我觉得欧阳先生是一位执著追求艺术的人，这是君子，是君子我就要说真话。我认为欧阳先生的作品就是野而不是逸，以野为主，刚才我讲了野辣、疏野、生野、阔野、雄野都有。刚才电视台采访我的时候讲了一句话可能不太恰当，我觉得欧阳先生的画有点儿像中国画里面的野兽派。这让我想到清朝的高其佩、罗聘、黄瘿瓢，当然也有八大，我觉得欧阳先生的路子跟八大还不一样，欧阳先生致广大，还缺乏齐白石的精微。欧阳先生对书法介入到绘画里的借鉴，包括诗各方面的修养，这些是值得我们学习和敬仰的。

　　刚才刘先生讲的一席话我也赞同，我们现在对待艺术的评论，应该是一个严谨的探讨，而不是一个场面上大家的一致赞赏，越是研究探讨的东西，对于君子而言，越是真正的学术上的交流。

　　我今天就想说，欧阳先生的画作与我们湘人的前辈齐白石比，当然广大的气度具备，有他对艺术的真诚、挚爱、寂寞，不然做不到这一点。他这么高龄有这么一种精气神，一种豪迈之气，这在他的题诗里面也能感觉到。我们的老院长刘勃舒在序言里面引用了一首诗：“天生哪羡高飞鸟，只恋田园赏大千。”但是欧阳先生的画在精微方面似乎还不够，还有值得探讨的地方。好的中国写意画，愈大写意，愈要有精微之处，就说徐渭吧，那是大写意，确实豪放、奔肆，但是在精微的地方也很严谨。欧阳先生这种内在的创作激情也是非常饱满的。画画之际，命笔之际，可以说是气吞山河。但是在一些对事物的造型，对于画面结构的推敲，对于一些意匠的经营，这方面好像还可以再斟酌。如果不斟酌，欧阳先生就按照这种路子画下去，我刚才已经说了欧老是中国绘画里面的野兽派，我觉得也确实别具一格，这种气格带有乡土文化的气度、特质。

　　我注意到几位美术界的领导在写到序言的时候都说道，欧阳先生将来会存在于美术史，去融入美术史，那我说这可是很高的标准，融入美术史这句话我们不应该泛泛地说，我们要落实。大写意画的画家前面也有很多先生，有齐白石、崔子范、李苦禅先生，把欧阳先生放置在什么样的中国写意画的文脉当中，这是需要好好研究的。说这些话绝对不说明我对欧阳先生有什么其他的意思，我很敬重他，但是我觉得敬重人和对艺术做一个评价是两个事儿。我的看法也只是自己真实的看法，不一定对，只是这么说出来。

　　我注意到欧阳先生画的一些像《菊花八哥》这样的作品，非常精彩，这种构图是吴昌硕、齐白石没有的，不同于一些前辈。还有一件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渔家乐》，这样的作品是与前面这些画家都不同。这件作品可以说对传统的中国笔墨有一个非常现代的阐释，这样的作品我觉得是欧阳先生的代表作，也是精品。但是欧阳先生画的鱼鹰、八哥、珍珠鸡我倒有另外一些看法，因为这个前面有很多大家画过，欧阳先生画的这些东西有他自己憨拙的一种特点，有一种雄厚的东西。但我觉得比起前面的那几位来说还显得稍微疏野了一些。我不能强求欧阳先生一定要内敛，因为不是所有的艺术家都要内敛。但是在中国画里面这个笔墨不是说我的气魄大、笔头大、画面大就一定是大写意的精髓，我个人这么看。但是这里面比如说像麻雀这件作品，包括鸭子，我就觉得相当好，我也同意刘先生的说法，有些画集里面的作品好像在展览里面没有展。

　　对于绘画本身我提了一点儿自己保留性的意见，不一定对，请多指教。

　　（下转第4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