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邦达先生曾著文《石涛妻女问题》,利用石涛《袖魁图》上的题诗,来推断石涛的妻女问题。其诗云:
济南书记今白发,岁节钟馗旧绿襦。举手托天欣见月,破鞋踏冰可怜渠。滔滔时辈今黄壤,六六年华属老夫。儿女来容翁便去,银瓶隔夜浸屠苏。
徐先生认为“六六年华”指石涛66岁时,他的研究重点更在“儿女来容翁便去,银瓶隔夜浸屠苏”两句诗,“说明了他在66岁时,已有着儿子和女儿。再根据‘来容’字来推敲,更似乎他的儿女不是亲生而是收容的干儿、干女。” (《文物》1998年第1期,第64页。)
十年过去,此文的结论始终未遇挑战。似渐有成为定论之势。
偶读苏辙《栾城集》,发现《栾城三集》卷一有诗《题旧钟馗》并引:
癸丑岁,予为兴德军掌书记,是岁大旱。除日,府中馈画钟馗行雪中,状甚怪。后三十六年,检箧中旧画得之,戏作此篇。
济南书记今白须,岁节钟馗旧绿襦。举手托天欣见雪,破鞋踏冰可怜渠。滔滔时辈今黄壤,六六年华属老夫。儿女未容翁便去,银瓶隔夜浸屠酥。(苏辙《栾城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版,第1146,1147页。)
两相对照,知石涛《袖魁图》上的题诗,其实是抄录苏辙的《题旧钟馗》诗,因两者绘画题材相同,均表现钟馗。将石涛画上的题诗,与通行本《栾城集》相对勘,字句有数处不同,如第一句一作“白发”,一作“白须”;第三句一作“欣见月”,一作“欣见雪”;第七句一作“儿女来容”,一作“儿女未容”。自当以苏辙《栾城集》所载内容为准。传统派画家溥儒1929年所作《终南进士像》,描绘钟馗图像。(图见《中国名画家全集-溥儒》,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第135页。)画上题宋元诗各一首,其中宋诗正是苏辙《题旧钟馗》诗,字句与通行本诗全同,且在诗后注明“宋苏辙诗”。此图可以作为石涛《袖魁图》题写苏辙诗的旁证。说明在钟馗图上题写苏辙诗这一作法通行已久,恐怕也不一定始于石涛。不过在明代通行的许多《寒林钟馗图》上,我们尚未见到这种诗画的组合。(参见石守谦《雅俗的焦虑:文征明、钟馗与大众文化》,载《美术与考古》,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年版。)那么,自苏辙后,这种诗画组合的钟馗作法究竟始于何时、何人?暂时只能存疑待考。既然此诗可确定为苏辙所作,诗中所记内容与石涛本人生平自然无关,他只是过录苏辙诗而已。徐邦达先生在注释1中考证“济南书记”说:“‘济南书记’为何人?曾商之汪世清先生,他以为可能是指王士祯,王氏与石涛确有交谊。但王晚年似并无‘破靴踏碎’等奔波劳碌的行径,还待再考。”(《文物》1998年第1期,第65页。)在明确诗歌真正作者的前提下,我们现在知道这个“济南书记”其实正是苏辙本人。徐邦达先生在史料方面未作仔细考订和甄别,就匆忙得出结论。而在前提有误的情况下,他所推导出的结论肯定是靠不住的。
如此一来,石涛妻女问题,又回到原有的研究起点了。孔子说:“多闻阙疑,慎言其余。”(《论语-为政》)资料所限,我们目前尚无法对此问题作进一步的研究和推进。而下一步的工作,恐怕也只能寄望于新资料的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