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美、潇洒中有很锋利的东西
——八、九届全国政协委员、中央美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美协中国画艺委会主任、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创作院院长郭怡孮
对于朱颖人先生,我个人非常喜欢他的画,他的花鸟画能读进去。现在能读得进去的画不多,过去读古人的画,现代人的画一般都是看过去的多,看了能静下心来,去琢磨他的意境、笔墨,还能看出东西来的不多。一般画也就看看猛一打眼、看看气足不足,往往笔墨内容不多。朱颖人先生的画可以慢慢地品,具有让人细嚼慢咽的能力,很静,去浮躁,能把看画者的浮躁也收敛了。我和朱先生本人不熟。当前需要能去浮躁,能沉静下来,能看进去,这是画的一种境界,正是当前美术界缺失的,这是朱颖人的境界。
朱颖人先生的作品在各方面都仔细,不粗枝大叶,交代得非常到位,他的思维细腻,用笔细腻,而且表现细腻,他总是通过非常有技巧的表现而跟他的意境能统一起来。朱先生既有小写意用笔的灵动,也有大写意用笔的奔放。有笔墨浓淡干湿非常丰富的变化,又有整体黑白大布置。既发挥了色彩美,笔墨变化又非常丰富,所以他的画耐看。这是一种功力,更是一种修养,包括人、气质、文化上的、笔墨上的锤炼,包括对作品的一种创作心态,都涵盖了。看朱先生的画我能学到不少东西。
朱颖人先生的画很和谐,他不给自己打绊儿。很多画家自己的审美、用笔、气质和自己的画拧着劲儿。朱先生的画和谐,看得舒服。中国画上做不了假,就是画自己的人格、修养,真是做不了假,朱颖人的画一看清清楚楚就是他。许多年轻人的笔墨、意境、审美都不是自己的,这很重要。有些人不知道自己该画什么,能画什么,自己不懂自己。画家要知道自己能画什么。比如一位性格拘谨的人,当年前辈老先生建议他跟王雪涛学画小写意,他不听,非跟苦禅先生学大写意,结果他根本不是画大写意的气质,画画总是洒脱不开。潘天寿过去强调画画是要有天才的,这个所谓天才、天赋就是要读懂自己。如果看什么都好,什么都学,而不顾自己的个性、气质条件是不行的。老师的教学首先要对学生定位,顺水推舟,发挥学生的个性,这才是正确的成才之道,就怕自己找不好位子。
朱颖人先生的画特别老实、特别真诚,他懂自己,为人谦虚。他的审美有时代的大审美,做到这一点必须要能顺应时代,不然自己就别扭着。一个画家的成长,其气质、地域、文化修养,都在制约着他,用得好这些元素就能很好地滋养人,用得不好正好起反作用。我喜欢朱先生的画很柔美、潇洒,但在他的线条中有很强悍、很锋利的东西,虽然文静,力度却一点不弱。这就像他的做人,谦谦君子,却在关键时候不畏强暴,敢说真话。
温柔敦厚 笔墨高人
——中央美院中国画学院院长、中国美协中国画艺委会委员田黎明
朱颖人先生的画画得好,真是画得好!清新、自然、朴实,他的笔墨不急不躁,有温厚感。我讲中国画要温柔敦厚,朱先生就有温厚感。他有的画一笔成形,他画荷花的笔法特别温厚,已还原到笔墨本体的温厚感了。他的出笔、行笔、结构、虚实,深得中国画似与不似的要道,使人在恬静的品味中获得了一种美感。
朱颖人先生画面很干净,更多的是内心的纯情、纯真。他画树枝,才几枝,交待得肯定又清楚;画得满的画,没有废笔;简笔画,具有非常单纯的美感。
朱颖人先生在花鸟画的色彩上,走得很鲜活。颜色的运用,尤其鲜灵的花草色、焦墨兰花等还原了人对物象精神的感觉。水仙花,则把一种精神的颜色,表现在一个很淳厚的过程当中。
朱颖人先生的画在线、形结合上很温润,不急不躁,耐品,每一张画看下来,能让眼睛停留很长时间,慢慢品。他的没骨笔法和线的结合,对画面空间的感觉好、流畅,看朱先生的画有泉水履谷的感觉。
墨法、开阖、出笔,水到渠成,没有做作。国画的特点,从不是全抽象的,作品往往是诗借景,表达诗人情怀的体验。朱颖人先生的画中有境界,多少年的沉淀、体验,墨法、色彩都是内心的体验、自然的流淌,真的特别好。朱先生不大追求过分的形式,非常自然,正是这样,形式感也就进去了,他取景特别大胆,竹石、鸟雀、松鼠等小动物穿插,又自然又独特,朱颖人先生是笔墨的高人。
清新诗味 清雅之气
——中国人民大学责任教授、博士生导师、美术史论家陈传席
朱颖人先生我见过,他的画走的是传统的一路,是在本土精神上发展出来的。在朱先生这一辈人学画时,正是西洋画对中国画冲击很大的时候,朱颖人先生没有被西洋画同化,他十分可贵地继承着吴昌硕一路的传统,还是很有功底的。那个时代,西方的东西在中国很热,朱先生没因此影响和冲击动摇自己对中国画的信心,坚持学习传统,在本土艺术中成长起来吸收优秀传统,心无旁骛地坚持中国画的传统路子,这很可贵。
他的画明显的是吴昌硕的路子,也受到了潘天寿等人的影响,朱颖人先生虽是吴昌硕一路的,但画得更清新,有股清气。这一路画好坏关键看是否有清气,有清气的就好,没有的就不行。吴昌硕的画雄浑,但有些作品有微微的浊气,粗犷、大气是吴昌硕的特点,朱颖人在吴昌硕风格的基础上去了浊气。朱先生的花鸟、山水画都行,画得不错。
朱颖人先生能写自作诗,现在这样的画家少了。画家要有一颗诗人之心,这样能使画作有清新的诗味、有清雅之气,这很难的。
清灵、潇洒 有新方法
——中国美协理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美术馆前研究部主任刘曦林
朱颖人先生的画一看就是吴昌硕流派的,他的重拙不如吴昌硕,灵巧过之,都是由小写意路子过来的。朱颖人先生的作品画得清灵、潇洒,有新的方法,尽管笔的力度不如吴昌硕、潘天寿,但也有方、刚的东西。朱先生的笔墨气韵发挥得好,如《水墨松鼠》,完全是靠墨韵写出,《顽石细藤图》等画中的藤萝条,吴昌硕的笔下有篆书和草书的味道,朱先生的线条有草书的意味。在《雄杰》中,朱先生画的老鹰不像吴昌硕、潘天寿等前辈那样有厚重的体量,但比前辈轻灵,是靠墨韵出效果的。朱颖人先生小写意半工半写的风格,许多画中都有潘天寿、吴茀之的影响,他善用轻灵的线条和笔气墨韵自身的浓淡干湿变化,但灵巧中有生涩、斑驳的东西,如山水画《山雨欲来》,他运用了点、厾、拓、皴等丰富的笔法,形成鲜明的对比。
朱先生的构图有新、奇的东西,他还善于用粉,朱先生的前辈画家是很少用粉的,在传统中国画中粉很难用,朱先生用得好,用粉而不粉气,成为一种新的方法。
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朱先生的作品增加了重拙的东西,如《诚斋诗意》等。朱先生的画还会发展,会更重拙。
会对21世纪花鸟画有更深的影响
——中国美协《美术》杂志主编尚辉
看朱颖人先生的作品,我们会感到今天对大写意花鸟画的理解是片面的。现在一些人一味追求大、脱离绘画对象、更主观化,追求大写意强烈的个性,却失去了对花鸟画对象的理解和对充满生机的自然美感的表现,朱颖人是在对自然造化的深刻体悟基础上,运用写意笔墨,与自然花鸟很完美的结合,作品从构图到笔墨,不雷同、重复,有深厚的生活基础和深入观察、体悟,这一点是与齐白石相同的。今天一些画花鸟写意画的人,就是缺少对自然花鸟的认识和观察,大写意首先是对自然花鸟的尊重,领悟花鸟在自然风光中之美,并对此真正看懂、悟到才能画出来,那些玩概念的,形式感多了,却失去了自然造化的美感。朱先生为什么他画的课图稿受欢迎,是个好老师,就是因为他能教人真东西。
20世纪海派花鸟画,是以吴昌硕为代表的金石味大写意,用笔、用墨讲究金石味,这是吴昌硕从书法石鼓文中来的,齐白石、王个簃等师承海派形成了现代花鸟画的发展趋势,那种金石味,如发挥不好,就会显得生硬,缺乏水墨趣味。吴昌硕用书法、金石、篆刻上的独特修养来弥补了在绘画写生上的不足,许多人学了吴昌硕的一个方面,而在体悟自然方面成了问题,难有对自然花鸟的深刻体悟。明代吴门画派花鸟画,从恽南田起都注重生活、自然的表现,吴门画派包括沈周、恽南田、唐寅、仇英,高雅、灵秀。19世纪末20世纪初,海派崛起,吴门画派的传统几乎中断。吴门画派主要是以帖学笔法为基础的,崇尚王羲之、王献之“二王”的行书、草书笔意,这与晚清碑学中兴,在帖学之外,注重魏晋南北朝书法通过碑刻形成的传统是不同的。碑学书法讲究在金属器皿、碑石上传下来的书法金石味,而反映在画上就是形成海派的基础,追求苍老、厚重,如画紫藤老干,往往画得涩重。朱颖人受海派碑学的影响少,受明清吴门画派的影响更多。同样作为海派的代表人物潘天寿、吴茀之虽然是朱颖人的老师,但朱颖人的画风还应该上溯到明代吴门画派没骨花鸟画传统的影响,这种影响(来自于朱颖人童年家乡江苏常熟一带的人文传统和他早年所受的乡贤美术启蒙教育)对吴昌硕、吴茀之传统的调整,使得朱颖人画中有一种透雅、润泽,这与海派吴昌硕的强悍、雄浑、苍辣,在审美和关注点及其意蕴都是不一样的。朱颖人用笔活,非常有水分,这来自文征明、陆治,是上承了这些明代大家的传统,最能代表的是画竹笋、花干茎等关节点,表现其中的微妙变化,现在许多人画不细,画不出来,实际这是花鸟画最重要的水墨意趣所在,这在朱颖人的画中体现得很充分。朱颖人的花鸟画写意灵巧、灵秀,是对海派花鸟画笔墨的重新调整,让我们看到了明清文人画的笔墨意趣。
朱颖人先生的探索,对21世纪的花鸟画会有更深的影响,20世纪海派昌盛了一个世纪,现在已经走到了绝境,要继续向前发展,根据历史的发展规律,就必然要调整其师承的路径,重新寻找师承对象,重新调整笔墨对象。正因为吴昌硕为代表的海派兴盛了一个世纪,走到头了,这才能给21世纪的花鸟画发展打下了坚实基础。朱颖人作品清秀、淡雅,富有生活意趣,用色清新、透明,有水彩画的影响,更多的是传统没骨绘画的技巧。朱颖人的画和我们今天看到的粗、狂、怪、野的大写意是截然不同的。美术史的发展说明,凡事走到绝境了就是新的开端开始了,而且总是首先从传统中寻找新老师、师承对象,由此展开新的发展。粗、狂、怪、野不是中国画的好传统,中国画的好传统还是文人画的静雅之气,中国画画的就是文化。朱颖人的画有很多文人花鸟画很珍贵的境界,相信我们对他的认识还远远不够充分,对他的成就有待深入研究、探讨,这将能够影响我们今天花鸟画的发展。
温润、优雅、和谐 通俗而不媚俗
——国家画院创作室前主任、中国美协中国画艺委会委员、北京女画家协会会长王迎春
朱颖人先生我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儿,看了他的画觉得他画得非常好,传统功力非常深厚,而且画得温润、优雅,非常安静,表现出这个人的性格很恬淡、温和。朱颖人先生的画不是剑拔弩张的,画面整个协调、和谐、优雅,又很生动 ,生活气息很浓,虽是传统笔墨,但很亲切,生活情趣很浓。朱颖人先生的画在传统基础上有自己的追求,他的画不火气,很耐看,平淡中能发现他的灵动。
朱颖人先生的花鸟画还是现代花鸟画,没觉得是一位老人画的,感觉很清新,很有新的气息,青春的气息,一种很优美的气息。而且朱先生的画程式化的东西不多,是直接从生活中发掘出来的。他的笔墨有传统功力,但具体看却又不是任伯年、吴昌硕、潘天寿等大师中的哪一家的,是他自己的,这种风格是在无个性中有个性,是贴近生活的,他的画没有明显感觉他是追随哪个名家、派系的,是有着自己对于生活的挖掘、发现,画出来的作品没有别人的痕迹。所以,朱先生作品猛一看是传统的,仔细看又不是哪家哪派的,任伯年、吴昌硕、潘天寿等都不像,就是他自己的。他的个性不同于齐白石、潘天寿那样特征鲜明,说明他这个人的性格也是较温和的那种,不很强烈、奇特,追求的是和谐。
我感到我和朱颖人先生有许多共通的东西。今天早上我看凤凰卫视上,有学者谈老庄,认为老庄哲学外表上看无为而治,内心的准则是不可动摇地。朱先生也应该是这样的,外表和顺,内心有主见,是任何人改变不了的,从他的画上看很优雅,但本人个性强,外柔内刚,所以他的画看起来艳而不俗,没有媚俗,但又通俗,这和他的人品有关。
一位真正的老师
——八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美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造型艺术学部主任、浙江省美协副主席、杭州市美协主席吴山明
朱颖人是一位真正的老师。我考附中时,朱老师是第一批来创办附中的,我是第二届。当时朱老师很年轻,还没有结婚。他本性善良,好像生来就会关心、体贴人,是那种很细腻的关心,他好像天生就是当老师的。对自己要求严,对学生要求严,严中有体贴、关心,但关心不是无原则的嘻嘻哈哈,学生见他是怕的。我们那一批是朱老师去招生的,我当时年纪小,才15岁,考附中很激动。一大早就起来看发榜。不知道朱老师是怎么看出我没吃早饭,他也没吃。他是带着早点来为考生做面试的,他对我说,不急,咱们吃完了再考试。
朱老师是教我们素描的,他原来搞的是西洋画,进国画系比较晚了。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美院国画系搞了一次国画展,全院教师都可以参加,当时我已大学毕业留校当教师了。朱老师的作品是画一个农村的青年女孩在农忙休息时的情景。当时大家觉得从来没有看见过朱老师画国画,潘天寿先生也看了,大家都在议论这张画。在那次画展中,朱老师作为国画系以外的老师,是画得最好的。这次留下了深刻印象,后来国画系要教师就把朱老师调过来了。从附中调到国画系后,朱老师就跟着吴茀之先生学花鸟画。当时美院选了部分党员青年教师,去继承老先生的画业。朱老师是跟吴茀之先生的,既当秘书,又当学生,正式拜师学画,是吴茀之先生真正的嫡传弟子。朱老师是我的老师,吴茀之先生是我的远方族兄,因为这两层关系,我和朱老师感情上就亲近,关系好。吴茀之先生是名家名师,当年我去考附中就是吴先生看了我的画后动员我去考的。很巧的是那年正好是朱老师招生。
朱老师跟着吴茀之先生学得非常认真,他继承吴茀之先生的东西很多。学国画要继承一位大家是要非常努力的,又何况朱老师原来搞的不是国画,要进入国画,他就非常艰苦、努力,而且他的画也画出了相当的水平。特别是在他刚退休后的那几年,风格有了较明显的变化,朱老师把写生和吴茀之先生的技法较自然地结合在一起,他画松鼠、花卉,已是一种新的意境了,是生活中所能感受到的气息,非常好,富有生活气息。他的技法、学养、意境是与众不同的。在技法上,朱老师也创造了适合自己意境的路子和笔墨语言。
朱老师画上画的东西到位,他向吴茀之先生学的,不会出大偏差。在构图上,传统的技法很严格、严谨,所创造的意境尽量努力是新的,不类似于传统状态,他显然不想走太程式化的、前人经常使用的章法、格式、意境,而在创造自己生活中感受的意境,但他的技法又是传统的,画面中不论哪一部分都很到位。朱老师从西洋画改画国画,又拜吴茀之先生学画,到在国画系教学,特别是退休以后变法,在这个年龄,一般人容易变得保守,不敢轻易打破已经取得的成功程式。朱老师的画中一直有种写生感,意味很好。
一个画家总是要走自己的路的,朱老师的画还会发展,他画的个性还会更强。现在他的画还解放得不够,一旦放开了他还会有新的突破。朱老师性格严谨,表里如一,自己认定的事就会认真去做,而且总是按照政治、道德的规范去做。他对事物的看法,比较合乎规范。他是很有节制、有分寸的。他很聪明,心里什么都明白,但他不会讲。在一些活动中偶尔把他的名字漏报了,他就一笑了之,从不发脾气;为公益事业画画,他不仅认真而且往往超额完成。他来了大家都对他非常尊重。总之,他是个好党员,好老师,也是位优秀的画家。
朱老师严谨自律,关心他人,他很细心,在画画上也一样。他跟吴茀之先生学习,自我要求也很严格,但他从那么严格地学习吴先生中,通过在生活中吸取营养来改变自己的风格,一般人完全可能走到学习吴先生同时受吴先生风格束缚的路子上。朱老师的画已不是传统常规的花鸟画了,已是从生活中捕捉到的、领悟到的鲜活的花鸟形象了,他打破了原来学到的传统程式,演变为一种生活与传统程式相结合的新样式。朱老师如果再放开一些,可能还会再演变。
朱老师已是很有社会影响的画家了,他影响了很多学生,他的画严谨中有生动,有鲜活。
厚德载物 德艺双馨
——中国美术学院创作领导小组前副组长、教授黄发榜
朱颖人先生无论是画画还是处世,都已经百般磨练,达到炉火纯青之境。今日之颖人先生,意念孕育则器物显象,笔墨已臻化境,不论虚实,均已含真。
颖人先生为一代名家吴茀之先生的入室弟子,艺业得吴先生精要。在风格上,颖人先生比吴先生更为简练、粗旷,更为健劲,更趋对生活意趣、自然境界的把握。画面形式也更为丰富,手法上融入了更多的现代语素。同时,颖人先生吸收了不少潘天寿先生雄强气骨,使作品气张气强,内劲持张。颖人先生运笔随意舒展,用墨灵动,变化多样,布局以求小中见大,虽非马(远)夏(圭)之意,却有特色,探造化之灵气,取造化之精妙,求物趣、意趣,更求天趣。颖人先生的画作意境清逸、雅丽,品格大气,自成一格。纵览历代花鸟作品,横观同道名家,朱先生不愧为一代大家。
颖人先生对生活、对人生、对艺术、对笔墨有一种诚实的品格,认识清醒,他没有某些新锐的傲慢与喧哗,也无意媒体造就“大师”名家,他更无缘那种闹局势的神奇炒作。朱先生静穆地关注生活情态的变势,自然地使他的笔墨向生活靠近,在他的艺术中还以自然的神韵。在艺术实践领域,朱先生是个静默的行者,他注重把内在的体验倾注在笔墨表达之中。他不以模拟西洋画为荣,更不会有走火入魔的癫狂,他不是不厌其烦咀嚼前人牙惠的笨子孙,也不是一味摹写生活本身的匠人。
朱先生笔墨功力修养深厚,得大师气格真传,信手挥写,骨健力强。不论勾、勒、点染、造型、着色,行笔爽快、肯定,见笔、见力、见意、富于情韵。朱先生笔下的物象结构清晰,行笔又松严适度、透逸松灵之气,笔墨构成的画面,气骨柔韧,生机四溢。朱先生的行笔运墨,在传统理法中,又极其巧妙地融入了西画造型的各种语素:明暗、虚实、比例、空间等理念,拓展了传统笔墨色的表现力,使中国画原有的干湿、浓淡、对比、协调、变化、映衬等作用更为突出,物象的生存空间、画面获得的节奏感更强,韵味更浓,生命力也更旺盛。朱先生对西洋画造型语素的借鉴转化,使中国画造型的笔墨更加简练、概括、丰富,空间意识更为拓展。总之,朱先生的绘画,风格秀丽,造型谨严,行笔外似劲健,内蕴松柔,,赋色明丽淡雅,意态舒缓,气韵中和。
颖人先生的作品,不仅是个人的生活体验,也是他个人追求的心灵结晶,特别是那些已被诗化的画面,折射出先生对人生价值的独特感悟,从先生的画面和文字的间隙中,可以窥觅出先生心灵深处的忧虑和无奈——对人生自身生存环境日益恶化的关注。
颖人先生对生活中的自然之美十分敏感,他的画显现出鲜活、自然的荒郊野趣,气息清新,把人们的情感从日益拥挤的现实生活中,引渡到梦境的理想,摆脱被废弃物包围的困境。他的画会使人自然地产生对生活的联想,对山野、自然的期待,使人能看到真实的田野、山岚、清泉,能感到生命的倾诉,感受到朱先生对生命的热爱,对自由生存状态的由衷慕恋。令人感慨的是,在这漫无边际的自然与艺术的跋涉中,在花鸟画这个熟悉的领域里,有多少声名显赫的大家,在其中求索、穿梭寻觅,多数却找不到自己的方位,迷失了自己的归宿。
朱先生的人文修养、人格修养、艺术修养是一致的。朱先生不是早熟的天才,而是一个沉浸在挤兑中而未沉没的行僧,他的成功在于他的定力,一部不突破自身智力的局限。好学、潜心的性格,顽强的跋涉精神,以及与之相随的渐悟,使朱先生的艺术境界步步提升,在与其人生境界的互动中徐徐升华,衍生出一幅幅动人的诗画。
朱先生山擅作题画诗,其诗直抒胸臆,简洁、传情、象实、性灵,那一首首为灵魂写照的诗吟,是他生命的印证。在他的诗中,有顺其自然的等待,又令人难以承受的爱恋;有被挟持的梦幻,又难以言轻的信念。正是这些丰富的诗情,塑造了一个真实的、完善的灵魂。在这其中最恒久、最动人的是师生深情。朱先生在《雨中》吟道:“为教诸生带路行,岂知骤雨作春阴。名花自此俱何态,白发难眠苦作吟。”朱先生关爱学生,律己敬业,待人宽厚,因材施教,凡与先生有交往的人都会有极深的印象。他的宽厚、平和也许常被人误为软弱或无能,然而每当学生和他熟悉的人坐望、回想,总会腾起一股暖流,沁人肺腑,随之升腾起一股敬仰之情。
一个画家,如果只偏于一隅,或生活或传统,或痴迷西洋,往往竭尽终生,也绝无成功之希望。一个化终生之阅历,取一世之感悟,将生活、传统、借鉴融于笔纸,才能达到大巧不炫奇的境界;才可能自开山门、自立门户;也才有可能呈现“苍苍千里外,群山不言尊”的景象。朱颖人先生给了我们这样的启示,他用自己的德艺塑造了自己的人格和尊严。
60年沧桑说“底线”
——浙江省美术评论研究会会长、中国美院教授、油画家徐永祥
我和颖人的关系始于1947年苏州美专同学两年。1949年,我们一起转学,考取了杭州国立艺专(现为中国美院),又一起留校工作,直到今天,我们还是楼上楼下的邻居,一甲子60年的沧桑,我们从未分开,共同经历了我们这辈人特有的历史旅程,风风雨雨,甜酸苦辣,至今还算不清楚我们这代人的得失账,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们活得很丰富。
半个世纪的相聚交往,对于颖人的处世哲学、人格修养、待人接物我不可谓不知。凡和颖人交往过的人,都会有一个共同的印象:他是一个温良恭俭让的谦谦君子,性格有点内向,讷于言辞,少于人事,能容忍、肯吃亏,这些印象挺好。因为他确实是个善良君子。但也有人视他为软弱可欺,老想去占他便宜,这就叫不识“如来真相”了。殊不知我们这位朱颖人先生,当他意识到它的人格底线遭到攻击时,他会偶露峥嵘,奋起还击。曾经有一位公认为惹不起的先生,在与颖人共事中发生了矛盾,颖人先是退避三舍,一再忍让,然而对方不肯罢休,颖人反击了,并且是锲而不舍地反击,直到那位仁兄灰头土脸,远远见到颖人迎面走来,就赶快改道避让,这一事件成了校园中的美谈,人们奇怪这位仁兄怎么败在朱颖人手下。而我深知颖人柔中带刚性格的由来,哪怕是面对冲锋枪,他也会突然发出愠怒的抗议。事情发生在1949年秋,我们一行四位同学,自苏州乘轮船转道嘉兴到杭州国立艺专报到。当轮船经过嘉兴汪江泾的河面时,沦为土匪的国民党散兵,用几支冲锋枪向贴近轮船的水面扫射,激起的水花直溅到我们脸上,土匪劫持了轮船,魂飞魄散的二十几位旅客被驱上岸,身上财物被搜刮一空后,我们被勒令手抱着头挤在一起,不许发出声音,左右两支冲锋枪瞄准我们。土匪们开始把轮船上的货物及旅客行囊全部搬到土匪的船上,我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箱子一件件地抛向贼船时,心想这回是要变成彻底的无产者了。就在我们四个同学的铺盖卷也被抛上贼船时,俘虏群中突然发出颖人不无愠意的抗议声:“你们怎么可以把我们的铺盖被子都拿走,我们是学生,这里没有亲友,到晚上这不是要冻死我们吗?”这声音划破压抑沉闷,把土匪和俘虏都吓了一跳。小土匪把冲锋枪弄得格格响,威胁说,:“再讲话,老子要开枪!”我心想好你个朱颖人,“裤子”都给抢走了,还想讨回“一双袜子”,这不是虎口里讨骨头吗!但颖人的抗议居然产生了戏剧性的效果,土匪头子下令把几个学生的铺盖卷丢回到轮船上。在嘉兴火车站一个通宵,我们四个同学总算没挨冻。事后我们开他玩笑,你怎么会在这该死的时候发出如此抗议,要知道强盗心里也很紧张,万一扣动了扳机,你我不都完了吗!他的回答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铺盖都不留给我们太气人了。这个“太气人”就是颖人的人格底线。
2002年底,他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三四天后我询问他夫人,得到沮丧的回答:是癌症,已经动了手术。近几年来,颖人正是创作旺期,大出作品的时候,癌症的降临使朋友们都担心他是否挡得住这突然的袭击。当我去探望他时,他是出乎我意料的平静,笑嘻嘻的,精神状态至少使我有点宽心。我们平时聊天时,他曾经给癌症取了个别名叫“中头彩”。所以我的第一句话就是“中头彩”了?他笑嘻嘻的回答“中头彩”了。他表现的乐天、达观、谈笑风生,如此精神状态肯定有助于他快速康复。他有着非常豁达的生死观,很多朋友也许并不了解这位平时有点过分柔和性格的先生,在这紧要关头,他会透露出无畏的精神,也许这和他小时候“真正”死过一回不无关系。当他读小学时,他几乎死去,父母伤心欲绝,已经准备衣服等着料理后事了,就在即将结束他的小生命时,阎罗王大概发现拘错了一个未来的优秀画家。他醒过来了,一直活到现在。好人应该长命的,更多更好的作品还待他完成。
在学艺的道路上我们几乎是完全相同的经历,受业于同一批声名卓著的师长,及至毕业留校后,由于当时学校的办学需要,我们在学业上分道扬镳了,他成了国画家,而我学油画。
文如其人,画如其人。人品画品融而为一,颖人的花鸟作品可以说是他人格、精神、个性的图像物化,亲切自然不事造作,清纯优美,悦目动情,生机盎然发人向上,这是颖人作品拥有广泛观众基础的重要原因。
颖人的艺术观是以朴素的人民性为基础的,他始终相信作品是要给人看的,是要接受观众褒贬的,在他的《砚边杂记》中,他明白宣告了他的艺术主张,在绘画理论上“不求绝对,仅求相对,能拥有相对多的观众获得美的启示与美的享受就好了,”语言朴素简洁,切中时弊。他从不为那些高喊自我的晦涩口号所动摇,不追求“和者必寡”的“阳春白雪”,同时又摈弃了低格调和庸俗的“下里巴人”。在雅赏、俗赏、雅俗共赏这三个审美层次上,他选择了雅俗共赏,这是他现实主义观念和人民性的印证,这也是他的作品获得广泛读者的第二个因素。
作为一个花鸟画家,颖人的绘画语言日趋丰富,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作品的文脉是清晰的,但他走进花鸟画这一领域则颇有点曲折。离开家乡初出吴门,在进入苏州美专前,他曾在家乡常熟跟乡贤花鸟画家蔡卓群学习。进入苏州美专后,以比别人早受启蒙的优势,国画成绩一直很突出,在同学中已经小有名气。在进入杭州国立艺专后,由于当时“旧”国画面临改造的命运,加上整个课程设置和授业老师几乎全是油画家,我们三年级的基础课老师相继是林风眠、关良、倪贻德,创作课老师是莫朴、彦涵、王流秋、张漾兮、黎冰鸿等。颖人彻底抛弃了花鸟画而迷上“洋画”,并且他特别欣赏巴洛克代表画家鲁本斯,班上甚至有同学开他玩笑给他起了个绰号称他是“朱本斯”。这三年的学习,我们受益匪浅,打下了“学院派”所需的坚实基础。直至1959年,学校突然要朱颖人改弦易辙,重执毛笔再学国画。开始他颇想不通,最后是无奈地服从。今天看来就叫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他毕竟成了一名出色的花鸟画家。
颖人得到了从师吴茀之先生的悉心亲授,又耳濡目染潘天寿、黄宾虹等老师“旁敲侧击”的潜移默化,他博采众长,以乃师机巧灵变的笔墨,结合潘老“强其骨”及宾虹先生“笔墨不移”之精神,奠定了他练笔运墨的基础。他中规中矩地钻研传统,而又能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形成了在坚实的传统基础上融进时代特征的画风,自成一格。它拓展了花鸟画的取材,在画面构成上,恪守法度又力求多变,柔中寓刚的运笔用墨、明快间接的造型设色,引人入胜,意蕴无穷,成了他获得广泛观众的又一因素。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江南灵秀苏杭独占。颖人少长于苏州,发祥于杭州,他的花鸟作品有鲜明的地域特色,那是“天堂”里的花鸟,尽管他在苏州时间不长,但早年的情怀印痕犹在,在某些作品中,仿佛会见到姑苏流翠,听到吴侬软语。我们无需在颖人的作品中苛求风云千里、龙腾虎啸的气魄,那不属于他,用他自己的话说:“各个时代又有各个时代的成就,然而得之于雄健,失之于秀丽;得之于雅逸,失之于浑厚的人又有多少,获得全才之难可见也。”他的才能观和他的艺术取向是非常现实的,如果每个画家都是全才,也就没有了百花齐放,绘画会变得非常单调,还是用颖人的话来总结:“幸运的是社会并未强求全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