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无形无状却可清晰地感受,虽无色无味却可细细地品尝,这是人的情感世界;
虽丝丝入扣却又恍惚不辨,虽博大无际却又在咫尺之间,这是人的意识领地。
情感世界,意识领地,因其无状无形,因其恍惚不辨而谓之 “溟濛”。但两者在感受、感知上的具体和真切,又使“溟濛”伴随“清晰”同在。
清晰而“溟濛”——矛盾且共存着。
丁寺钟的水彩画所表现的就是这种清晰的“溟濛”。
上个世纪80年代,学生时期的丁寺钟第一次赴皖南写生时,就被徽派建筑的神韵所打动。一个北方汉子,从没接受过任何徽文化的熏陶和启蒙,血液中也没有任何南方文脉的积淀,面对扑面而来的白墙黑瓦、飞檐翘角,愣是生生地被打动了。何以如此?画家自己也说不清,只觉得那山村那溪流那建筑“有历史感”、“有沧桑感”,在沧桑的历史之中“有很多故事……”。
这已经够了,难道不是吗?正是那沉重的、沧桑的历史内涵猛烈地冲击着画家的心灵。
艺术的孕育也就从此开始……
画家被迷恋了,在以后的岁月里,丁寺钟不停地游走于皖南的山川与古镇之间,心灵的感受被不断充实,感受中的艺术元素被不断提炼。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摸索和试验之后,画家选择了水彩这个媒介作为表达自己内心感悟的话语手段。
曾有一个美国画家向我询问中国画,我取过一杯清水点入一滴墨汁,那墨汁在清水中烟雾一样地扩散,我们看着水中迷人的变化形态,从起始到消失——最后清水变成了淡灰色。
我说这种变化虽然好看但无法控制。
我又取过带有清水的毛笔,笔尖蘸上墨汁,然后把笔平放在宣纸上再提起,纸上留下了笔中墨汁由浓到淡的过渡痕迹。然后我让她看宣纸的特点,墨在宣纸上同样可以扩散和变化……
我的外国朋友明白了:这是两种能够控制的扩散和变化,它既可按照画家的心愿随意挥洒,又有一种浑然天成的自然美感。中国画之所以具有强大的审美功能,这要算是其中的主要特性之一了。
水彩亦有着相近的功能。水与彩在纸上的浑然天成,它的可控制性,都是令水彩画家们心动的特性。
丁寺钟选择水彩自有他的道理。
谁知道呢?那墨汁在清水中的扩散难道不也像是人的情感从大脑的一个区域向其他区域的扩散?那水与彩的相互冲击在纸面上的运行,难道不是画家弥漫在心中动态情感的一种外化,我想应该是的。
组画《徽州意象》可算作一种证明。
作品《墙》所表现的是“日光”、“月影”下的藤蔓,谁能知这墙这藤蔓经历过多少个秋去冬来多少个风霜雪雨多少代世态炎凉……画家心中的历史感、沧桑感,沧桑的历史所包含的许多故事,都定格在画面上。墙上不知是日是月的光影如梦似幻,给沉重的沧桑历史注入了一种凄然的诗意。这心灵中的诗意是动态的,它不停地扩散、弥漫,最后化作一群燕雀一抹淡淡的云山而渐渐远去……
《石城之夜》近景枯笔中的树与房凝聚着画家心头的沧桑,历史感下的思绪在这里寻找在这里流连在这里嗟叹。但沉重的历史感毕竟只存在于心灵之中,情感世界“溟濛”的一面最终还是把它们化作一片梦幻消失而去……
艺术原来是这样的简单:画家被现实感动了,画家品尝这感动,画家让这感动在心中凝聚,画家让这凝聚的感动外化出来……
艺术品就这样诞生了。
什么“拼搏”呀,什么“接轨”呀,什么“现代”呀,在艺术孕育和形成的过程里哪有它们的影子?想想也好笑,这些“忽悠”的词句与真艺术毫无关系,它们不过是“念歪经的和尚”们发出的胡言乱语罢了!
历史本就是故事,它是一连串生命过程的浓缩,回顾与体验它,就是回顾和体验过去的生命。
一首童年歌曲,一段童年往事,会瞬间打开一个人尘封的记忆。那皖南古镇所蕴藏的是一个民族、一个社会、一个民族社会群体的经历,所以它沧桑,所以它凝重,所以它更富吸引力。丁寺钟喜欢一个人面对它,“一个人”——画家说,“历史很容易走近”。
特别是月光下,画家喜欢一个人独步。
夕阳西下,月儿东升,有些喧嚣的古镇渐渐安静,夜幕隐去了一切视觉对象的细节,月光让这些对象的特征充分地显现了出来,这正适合水彩的表现。
《风清月明》、《丁村的冬天》、《落寞之秋》所表现的都可以说是月光,它们都没有了细节,它们是构成中的群体特征,都如梦如幻,都是能够和你对话的历史魂灵……
特别是《落寞之秋》,那样一种说不清的褐黄,像是褪了色的旧照片,像是历史中的月光陈旧、沉稳而明亮。在树藤一样的黑色剪影中,褐黄色的老墙渗透出来,直入你的视线,以心心相通的方式向你诉说她的故事。
画家把这个水彩系列命名为“徽州意象”,“意象”——细看似是而非,整体清晰浓烈。不是正像人的心理世界,“溟濛”而又清晰!
“徽州意象”,正是画家心理世界的反投。
历史是悠远的,其悠远毫无尽头;
精神是无限的,其思绪毫无尽头;
水与彩的纠缠、扩散、延伸、雾化,紧追着历史的悠远,紧跟那思绪的无限,它的表现性也随之无限。
“溟濛”是神秘的,似有似无;“溟濛”是博大的,任意驰骋。
不管是历史的“溟濛”、精神、情感的“溟濛”还是水彩的“溟濛”,她们都是诗意的、无尽的“溟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