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三层的建筑,并不高大,也不华丽。门口排着长队,队伍从门口的平台沿着半层楼高的台阶一直延续到街边。人们像是参加一次宗教仪式,虔诚地、有序地排列着,很有耐心地等待进入那个期待已久的殿堂。
这个殿堂不是宫殿,不是教堂。是梵高美术馆。
这个每天都会出现的场面,是梵高未曾预料的,要不,他不会对着自己的肚子来一枪;是他的邻居不曾预料的,要不,他们不会联名上书把他赶进疯人院;是他那个时代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要不,他的画不会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拿它来遮墙缝,甚至盖鸡笼。
梵高在世时没有卖出一幅画作,除了做画商的弟弟收藏了一小部分外,他的大部分作品轶散在世界各地。那时候谁会去关注一个穷得发了疯的人的“不入流”的作品呢!终于有一天,当历史老人把赞赏的目光投向了这个“疯子”的画作时,他沧桑的脸上绽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一些精明的画商首先读懂了历史老人喜悦的表情,梵高这个曾经被遗忘的名字,突然变成了财富的象征,他的画从一文不值到几十万美元,再到几千万美元,一路攀升。而在政治家眼里,梵高也从一个疯子变成了一个价值无法估量的文化品牌,凡能与他扯上关系的,纷纷与他攀亲,梵高生前居住过的小镇要认他作乡亲;法国甚至要以国家的名义认梵高作法兰西的儿子,他们的理由是,梵高最高产的几年是在法国度过的,并且死后也葬在了法兰西的土地上。正是在这个时候,梵高真正的祖国荷兰才终于醒悟,原来十九世纪他们有个最值得骄傲的儿子叫梵高。
为了证明梵高是她的儿子,荷兰政府于1973年在阿姆斯特丹建了这座以梵高名字命名的美术馆。
从梵高美术馆奠基的那天起,荷兰人开始投入大量的资金到处收购梵高的画作,但收获不大,无论出价多高,许多杰作是难以买回来的。所以到现在,我们在梵高美术馆只能看到梵高的200多幅油画、500多张素描和一部分书信。就油画来说,梵高在短暂的一生中共创作了800多幅,这里的收藏量仅只是四分之一。
即便如此,美术馆还是吸引着世界各地的人们,开放时间一延再延,仍满足不了需要。从早到晚,馆外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翘首期盼里面的人出来;而在馆内,在梵高的每一幅画前,人群分成里中外三层,有序而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这样的情景每天都在重复着。
在梵高美术馆的二楼,所展出的是被归为“梵高成熟时期”的作品,在展板的下方出现得最多的年份是“1888”和“1889”。那是梵高在法国南部小城阿尔的时间。因为有了弟弟提奥的资助,有了最基本的生活来源,加之阿尔阳光灿烂,天空明净,他的心也变得畅亮了,画中的色彩也变得炫目起来,它们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整个展室。
正是在这一时期,梵高真正找到了当一个职业画家的感觉,同时也悟出了绘画与生命的本质关系。他兴奋地在信中告诉弟弟提奥:“当我画太阳时,我要让人们感觉到它是在以一种惊人速度旋转着,正发出威力巨大的光和热的浪;当我画一块麦田时,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麦粒内部的原子正朝着它们最后的成熟和绽开而努力;当我画一棵苹果树时,我希望人们能感觉到苹果里面的果汁正把苹果皮撑开,果核中的种子正在为结出自己的果实而努力。”
地中海的阳光把他导入到一个创作的辉煌期,正像他在《收获的景象》中所呈现出的辉煌的麦浪一样。在阿尔短短的两年中,他创作了近300幅作品。《向日葵》便是这一时期的杰作。
梵高在这一时期共画过6幅向日葵的静物画,每一幅画的向日葵数量都不相同,有的3朵,有的5朵,有的12朵,有的15朵,这些珍贵的画作,后来都轶散各地,美国、日本、英国、芬兰各收藏一幅,二战时损毁一幅,现在梵高美术馆收藏的仅有一幅。站在这幅金黄的《向日葵》面前,从他那粗短的笔触中,从那堆积在画布上厚厚的油彩中,我真切地感受到他对高更的深情厚谊。
1888年夏天,孤独的梵高试图在阿尔组织一个名叫“南方画室”画家沙龙,向一些画家发了邀请,结果只有高更答应前往。高更是梵高在巴黎蒙马特认识的朋友,他们彼此欣赏。
收到高更准备前往阿尔的消息,梵高欣喜若狂。这年8月,他画了第一幅《向日葵》。他原本想画12幅向日葵来装点他在阿尔租住的小屋,以迎接高更的到来,但刚画完4幅高更就来了,并给梵高带来了新颜料和一种黄麻质材的画布。高更对梵高的这种金黄色的组合十分喜爱,对已挂在小屋的《向日葵》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在高更的鼓动下,10月份,梵高用高更带来的黄麻又画了第5幅向日葵。但是,不久,两位艺术家因艺术理念上的差异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情绪过激的梵高,挥舞着菜刀割下了自己的耳朵。高更在惊恐中离开了阿尔,离开了梵高。他在这里只住了两个月,这个时间,对一心盼着他到来的梵高来说,实在是太短暂了。1889年1月,梵高在对高更的极度思念中,画了第6幅向日葵,这一次,他在花瓶里插了15朵向日葵,调整了自己的风格,消除了一切可能带来现实主义联想的细节,以迎合高更的艺术趣向。因为他要把这一幅送给高更。一向固执的梵高为了挽回高更的友情,他愿意在画风上做出妥协。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高更走后再也没与梵高见过面。这第6幅《向日葵》也就成了他与高更的友谊祭礼。
因为对友情的期望过于强烈,对既得的友情过分看重,所以当对方让他失望之后,由此而来的痛苦就几乎是致命的。失去高更的梵高从此一蹶不振,两年后的1890年,他放下画笔,拿起手枪,结束了自己37岁的生命。
梵高的生命无疑是短暂的,但却是厚重的,就像他呈现在画布上的笔触,虽短却粗,那堆积在画布上或灰暗或亮丽的色彩正是他生命厚度的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