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典到现代——中国画学文献讲义》是徐建融先生为美术史论专业的本科生、研究生所开设的“中国画学文献”课程的讲稿。这个讲稿,并不是讲解“中国画学文献”,而是讲解中国画学文献的“义”,包括它的“本义”和“演义”。什么叫讲解中国画学文献的“义”呢?这就需要比较什么叫讲解“中国画学文献”。通常的“中国画学文献”课程,所讲解的内容大体上必须涉及到以下的几个方面:一、把每一个时代的所有画学文献巨细无遗地、逐一地罗列出来;二、把每一部文献的作者生平尽可能地讲述清楚;三、把每一部文献的背景、动机、完成时间甚至版本情况考证清楚;四、把每一部文献的结构、体例分析清楚;五、把每一部文献的内容梳理清楚;六、扼要讲解每一部文献所提出的重要画学观点。
这样的讲解,当然有它的好处,就是可以使学习者对于“中国画学文献”有一个全面的了解,弄清它的全部家当。
但徐先生的讲解,对于前五部分的内容几乎完全不讲。因为这些知识,基本上可以从余绍宗《书画书录解题》等著作中获得,即使这些著述中的介绍有错误和不足,但这样的错误和不足,对于认识某一部著述在中国绘画史上的意义和价值,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比如说,《益州名画录》在中国绘画史上的意义和价值,并不在于它的作者究竟是不是黄休复,也不在于它的结构、体例以及究竟记载了哪几个画家,而在于它所提出的逸、神、妙、能四格在当时、后世所产生的影响。包括谢赫“六法”的标点问题,也是如此。所以,徐先生的讲解,便侧重于第六方面,但不是扼要地介绍,也不是孤立地介绍。而是联系创作的实践和前代、后世其他文献中提出的相关观点,来具体地讲解它的“义”,包括作者的“本义”和当时、后世其他人的“演义”,乃至前人的“雏义”。但这个“义”,不是如今天的许多研究者所引中的哲学之“义”、美学之“义”,而是实事求是地把它还原为画学之“义”,具有可操作的技术含量。这样,就把中国画学文献与中国画家、中国画作品联系到一起,使学习者对中国画学文献的“义”有一个深入的理解,即使不能全面地了解它的全部家当,但却能理解它的重要家当,以及怎样使用这些家当,进而,也就对“中国绘画史”和“中国画”可以取得更深入地理解。换言之,“中国画学文献”的讲解,是可以独立于中国画家、中国画作品之外的;但中国画学文献的“义”,是不能独立于中国画家、中国画作品之外的,它或者从画家、作品中总结而来,或者贯彻、落实在画家、作品之中。所以,也就有两种画学文献,一种是生命力的,一种是没有生命力的。像谢赫的《古画品录》就是有生命力的,它提出了“六法”,“六法”的“义”来自于前代、当时的画家和作品,又贯彻、落实到了当时、后世的画家和作品之中。而像彭蕴灿的《历代画史汇传》是缺少生命力的,它并没有提出有价值的画学观点,因而知道不知道这部文献,对于认识中国绘画史和中国画意义不大。从讲解“中国画学文献”的角度,这两部画学文献必须都加以涉及,因为两者同样是“中国画学文献”全部家当的一部分。而从讲解中国画学文献的“义”的角度,后者就无须涉及,甚至包括前者中的“顾骏之”应为“顾景秀”、脱落了“刘胤祖”等内容,也无须加以考订。
徐先生对于中国画学文献的讲“义”,开创了该课程的一个全新视角。它的中心,不是认识“中国画学文献”的账目,也不是认识中国画学中那些重要理论观点的哲学、美学、玄学的涵义,而是围绕认识“中国画”的技术而展开,所以非常切实。对每一个理论观点的涵义,包括它的雏义、本义和演义,都结合相应的作品来分析,从作品来认识画论,又从画论来认识作品。因为他坚信,古人有价值的画论,一定是从前代、当代的创作实践总结而来,而反馈到当时、后世的创作实践之中。例如谢赫“六法”中的“气韵生动”,许多专家的研究都是从老庄、周易、佛学出发,从诗歌、音乐出发,去分析什么是“气”、什么是韵”,而徐先生则认为,没有任何资料可以证明谢赫是看了这些著作再发明“气韵生动”这个观点的,所有的资料都证明,谢赫是经过对历代画家、作品的鉴赏才提出这一个观点的。所以,要想认识不同画论的涵义,必须结合到作品去分析,而要想认识不同时期中国画创作的特点,同样必须结合到当时画论的分析。除了结合作品,另一个特点就是结合生活中的常识来分析。徐先生认为在生活常识中,真理是一元的,所以有正确和错误之分,但艺术中的真理是多元的,甲可以是真理,乙、丙甚至与之相反的丁也可以是真理,但有普遍真理、特殊真理之分。同样的道理,在生活常识中正确,在艺术中就可以称之为普遍真理,但它不一定正确,也可能成为错误;在生活常识中错误,在艺术中就只能作为特殊真理,但它不一定错误,也可能成为正确。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强调可操作的技术性,徐先生对每一个画论所对应的实践,本身就付出了实践的操作,例如讲解唐宋人的画论时,不仅附以唐宋人的作品,也附以他本人临、仿唐宋人的作品。通过临仿历代、各家的作品,也就加深了对历代、各家作品的认识,通过对历代、各家作品的认识,更加深了对历代、各家画论的认识。这样的实践,加深了对于古人理论和作品的深刻理解,使得讲义切实可信且可操作。这一学风,正是徐先生长期倡导的“实践美术史学”的具体例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