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见署名归零所撰的《北京保利三大高管谈春拍》一文,保利三大高管之一王家辉先生就该公司即将开拍的《秋山竞爽图》(绢本设色 手卷 35×239cm《秘殿珠林石渠宝笈汇编》第二卷(《石渠宝笈》初编)第978页,北京出版社 估价待询)就该文作者的提问,有如下的答复:
“现在还没有正式宣传,但是已经有很多买家对此感兴趣,北京保利古代书画部分历来作品精,价位却偏低,而且底价低于估价,因此相信预展开始后会受到更多的关注。这6件作品中最好的是马远的《秋山竞爽图卷》,这件作品著录在清内府《石渠宝笈初编》,曾藏于乾隆御书房中,北京故宫博物院有一套马远的册页《水图》,在《石渠宝笈》中排在《秋山竞爽图卷》后面。”
又在某网站中见《保利2008春拍重点推出古代书画》一文中有这样的介绍:
“乾隆内府藏品因流传有序、艺术性强,成为古代书画收藏最令人关注的领域。本次推出《石渠宝笈》著录的乾隆宫廷收藏共6件中,马远《秋山竞爽图卷》为最耀眼的亮点。此卷迭经明沈周、周天球等鉴藏,且有明嘉靖状元宰相申时行的鉴题,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秘藏于御书房。杨仁恺先生《国宝沉浮录》中以此卷终其一生而迄未发现为憾,现国宝从海外不远万里归来,亦聊可告慰前贤,更给广大藏家提供了欣赏、购藏的良机。值得一提的是,2007春拍保利古代书画专场曾推出的马远《溪山无尽图卷》虽无本款,而清代鉴藏大家李恩庆以精深的学识与眼力排除元、明初马派传人王谔、戴进等所作的可能性,而定为马远真迹,在资料匮乏的清代不愧独具慧眼。两卷合参,益增钦服!”
综上归纳,有以下四点:
一、《秋山竞爽图卷》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故“曾藏于乾隆御书房中”,且编排在马远的册页《水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之前。
二、杨仁恺先生《国宝沉浮录》中以此卷终其一生而迄未发现为憾。
三、《秋山竞爽图》“从海外不远万里归来”(注:《溪山无尽图卷》系“从美国重要藏家手中得到的”)。
四、以清代鉴藏大家李恩庆鉴定的“无本款”的《溪山无尽图卷》比照《秋山竞爽图卷》,“两卷合参,益增钦服!”
以上四条,前三条是“虚”,仅第四条是“实”——涉及到《秋山竞爽图卷》的笔墨。为此,兹就《溪山无尽图卷》、《秋山竞爽图卷》再作一次“合参”,以期得出合理的解答。
书画虽有赖于著录,但其真伪的最终确定还是依据书画作品本身所体现的时代气息和书画家的个性特征。
品味《秋山竞爽图卷》,察其构图、线质、墨色,所谓“其笔法风格与《溪山无尽图卷》毫无二致,更证实了两卷皆为马远真迹。”显然是难以令人信服的。
查此前相关媒体的报道:
“马远《溪山无尽图》手卷 尺寸:33.8×469cm 2007年5月31日在北京保利以880万元成交。此卷以水墨浅绛写江南四季景色,布局多取近景,突出崖岸,山石作大斧劈皴,方硬有棱角。山峰林立,峭壁悬崖间有流泉飞瀑、松柏蓊郁、云雾弥漫、长桥石栏、渔舟帆客、楼观村庄,清幽秀俊的江南景色成为一个整体,有着诗意般的意境。此卷画风当属南宋马远。……此卷题签为清代大收藏家孙毓汶亲笔书写:“宋马远溪山无尽图,南韵斋审定,李氏爱吾庐藏,光绪癸巳归于迟盦。”“南韵斋”为清荣郡王绵亿(1760—1815)的斋号,荣郡王工诗画,好收藏,现藏上海图书馆的宋拓唐代《化度寺邕禅师塔铭》曾为其所藏。“爱吾庐”为李恩庆的斋号,李恩庆,字季云、寄云,河北遵化人,清末著名收藏家,著有《爱吾庐书画记》。“迟盦”为孙毓汶,孙毓汶字莱山,号迟盦,生年不详,卒于光绪二十五年(1899),山东济宁人,咸丰六年(1856)榜眼。“光绪癸巳”为光绪十九年(1893),孙毓汶于该年得藏此卷。卷中前隔水有李恩庆题识,曰:“宋马远溪山无尽长卷真迹,南韵斋审定旧题签。北平李氏重装摹存。”他在卷末题跋中又道:“绢质多有残阙,曾经南韵斋审定,标题漫灭不可存矣。”可见,此作曾藏于南韵斋,荣郡王鉴定为南宋马远真迹。后归于李恩庆,李氏在画后写有题跋,认为此作非马远莫属,“此卷定为马钦山真迹……此于古厚中寓平淡,布势奔放也。彼为金刚运魔杵,此则菩萨转法轮。文进不逮,王李周谢尤不逮,而其矩度又迥别于夏,然则非钦山孰能为哉?” 卷中题跋和所钤的鉴藏印可证此卷曾先后在众多藏家间流传,除荣郡王、孙毓汶和李恩庆诸鉴藏印、题记之外,还有元末画家陆广之印“天游生”,陆广字季弘,号天游生,吴(今江苏苏州)人,生卒年不详,能诗,工山水。明末清初王永吉的鉴藏印“王永吉印”,王永吉(1600—1659),字修之,一字六谦,号铁山,江苏高邮人,明天启五年(1625)进士,曾任山东巡抚和蓟辽总督。南明弘光元年(1644)南京失陷后降清,官至兵部尚书,国史院大学士,后加太子太保,并以大学士管吏部尚书。卷中还有康熙第十七子果亲王允礼(1697—1738)的鉴藏印:“芳林主人鉴赏”、“淡如斋书画记”。清代著名金石、书画鉴藏家李佐贤(1807—1876)也钤有其印:“李佐贤考藏书画之印”。李佐贤,字仲敏,号竹朋,利津县人。道光十五年(1835年) 中进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后授翰林院编修、任文渊阁校理、国史馆总纂、福建汀州知府等职。此外,孙毓汶之子孙孟延所钤“山左古任城孙氏孟延鉴赏书籍字画印”,孙氏为晚清著名藏书家,也嗜好书画。”
由此当知《溪山无尽图卷》为马远真迹主要是因为李恩庆的题跋,即:“此卷定为马钦山真迹……文进不逮,王李周谢尤不逮,而其矩度又迥别于夏,然则非钦山孰能为哉?”从而得出值得一提的是,2007春拍保利古代书画专场曾推出的马远《溪山无尽图卷》虽无本款,而清代鉴藏大家李恩庆以精深的学识与眼力排除元、明初马派传人王谔、戴进等所作的可能性,而定为马远真迹,在资料匮乏的清代不愧独具慧眼。”
虽然如此,我对《溪山无尽图卷》的看法还是比较赞同上文在援引李恩庆题跋之前的一段话“此卷以水墨浅绛写江南四季景色,布局多取近景,突出崖岸,山石作大斧劈皴,方硬有棱角。山峰林立,峭壁悬崖间有流泉飞瀑、松柏蓊郁、云雾弥漫、长桥石栏、渔舟帆客、楼观村庄,清幽秀俊的江南景色成为一个整体,有着诗意般的意境。此卷画风当属南宋马远。
说《溪山无尽图卷》的“画风当属南宋马远”,是比较接近事实的。因为,该图卷很难被鉴定为马远的真迹画笔。旧说可能系“元、明初马派传人王谔、戴进等所作”是有一定道理的。但就其笔墨笔触习性和风神气象来看,其与王谔、戴进的画作还有相当的落差。无由接步王谔、戴进。
王谔,生卒年不详。字廷直,浙江奉化人。擅画山水,好画奇石怪山,用笔坚劲挺拔,亦善画人物。学南宋院体,凡奇山怪石、古木惊湍尽摹其精妙处,画树石多着烟雾之态,势如泼墨。孝宗朱祐樘嗜好马远画,常赞其为“今日马远”。弘治中供奉内廷,大被宠遇,官锦衣千户。八十余笔力仍劲拔,格出吴小仙上。
具体而言,王谔的画,构图的取舍剪裁,恪守“马一角”的风格,主景取山之一角、水之一涯,且置于一隅,留出大块空白以凸显主景,强化疏密、浓淡、轻重的虚实对比,以彰显画面的清空意境;在用笔上,王谔的“斧劈皴”是非常精到的,肯定、泼辣、洗练,加之清、透、净的水墨的运用,遂使得有棱有角的“斧劈皴”,在体现山石立体质感的同时又别具一种晶莹如冰的韵致,可谓直夺马远之心。故历代作伪者多有把“王谔”二字巧易为“马远”或视无款王谔之画为马远手笔而牟不义之财。
若以《溪山无尽图卷》比之王谔的《江阁远眺图》(绢本 设色 纵143.2cm 横229cm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月下吹箫图轴》(纸本 设色 纵184cm 横98.2cm 济南博物馆藏),可知构图布局之堆砌、山石结构之繁缛、林木屋宇之杂陈,了无王谔洗尽尘埃、简约空旷、静谧清远的水墨韵致。
至于李恩庆称“文进不逮”,似乎有必要来读读戴进。
戴进(1388-1462),明画录作名琎。字文进,号静庵,又号玉泉山人,钱塘(今杭州)人。初为银工,悔而学画。花鸟、人物、走兽无不擅长。尤以山水名噪一时。宣德中曾入内廷。后世目为“浙派”之祖。画学李唐、马远一派,笔墨苍劲,盛气凌压(《溪唐诗思图轴》 绢本 墨笔 纵194cm 横104cm 辽宁博物馆藏);也有淡澹清空一路之风貌(《松崖萧寺图轴》 纸本 墨笔 纵227cm 横51.5cm 日本大阪市立美术馆藏)。相比较而言,《溪山无尽图卷》就有点剑拔弩张,丘壑也显得过于丰富(山川形式过于“完整”),造境气势汹涌澎湃。如此,就难以入马远那种简约、清空、静谧的格局了。
就《溪山无尽图卷》的格局气息来看,定宋不能,视为明季一般拟马派无款的画笔才是较为合理的。有鉴于此,我们再从整体上来“合参”一下《溪山无尽图卷》、《秋山竞爽图卷》,似乎很容易发现两图五处非常明显的雷同“景致”(见图红色框注处),这样的“创作”,别说是开一家画派的马远了,即便是对稍有成就的山水画家而言,如此拆东墙补西墙“复制型”的构图手法恐怕也是最忌讳的。这就是《秋山竞爽图卷》不是马远真笔的致命硬伤,且无须比照马远的真迹。
这样的蹩脚格局,自然是“矩度又迥别于夏(圭)”,所谓“然则非钦山孰能为哉?”实在是不识马远,不懂王、戴的妄断。再考《秋山竞爽图卷》上所钤“乾隆御览之宝”、“乾隆鉴赏”、“石渠宝笈”、“御书房鉴藏宝”、“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诸印,皆系仿刻。比之真印,所谓“《秋山竞爽图卷》著录于《石渠宝笈初编》,故‘曾藏于乾隆御书房中’”之说,也就失去了依据。
因此,我对《秋山竞爽图》的最终判定是:
一、如果该图的原始画名确系《秋山竞爽图》,很有可能就是后来的作伪者根据《石渠宝笈初编》的文字记载钤上了上述六枚所谓御印。
二、如果杨仁恺先生生前得见这件《秋山竞爽图》,想来一定会因其伪而不以为然的。
(对作者对该图的鉴定有不同意见者欢迎来稿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