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国家虽小,但由于历史的原因,殷富的人家并不在少数。很多人家底甚厚,收藏也颇丰。有些亿万身家的人家里摆放有各式古董,但其经济价值颇为可观,艺术价值就难说了。一般说来,早期的华人文化程度不高,多热衷于收藏广东、福建和南洋一带中西结合的东西,也热衷于清末民初时的那种繁褥器物,珠光宝气,艺术品位多不太高,甚至有文化的人家也是如此。我去过一位朋友家,他是马国画坛领袖级的人物,在山上建有一栋别墅,三层楼里满满当当地摆满了他从各地收集来的古董。但就是这样的人家,在他的瓷器收藏中居然还有大批的现代制品,就是现在遍布中国各地、摆在路边出售的那种景德镇瓷器,图案全是贴花纸的,手绘的也很低劣,一片浮彩贼光。他家中有傅抱石和李可染的画,但都是膺品。
另一位马来艺术家Y先生,是位“娘惹”,是华人与欧洲白人的混血儿,他虽然已经年过七十,但英风不减,脑后扎着个小辫子,颔下一绺胡须。他早年留学英国,英语和马来话都会说,但中国话比我的英语还糟。他开着一辆上世纪30年代的奔驰车,没有后视镜,没有双跳灯,没有收音机,当然更没有空调,这车本身就是一件古董。他也在山上拥有一座面积巨大的别墅,绿荫浓浓,很有情调。最令人心醉的是家里到处摆放着他从南洋各国收来的民间工艺品,有印尼原始部落的各种木雕图腾,有从伊里安、婆罗洲收来的彩绘木雕,有缅甸和柬埔寨的石雕佛像,有充满热带情趣的蜡染花布,甚至在院子里还有马来土著凿出的一条彩绘小独木舟,整栋别墅俨然就是一座热带民俗博物馆,艺术品位相当不俗。
我也曾去过几位殷富的马来人之家,有人甚至是苏丹的宰相之子,家中收藏有名贵的木家具,都是印尼和马来风格的做工,密密地用螺钿嵌着图案花纹。上面铺着薄薄的马来蜡染花布,摆放着巨大的铜盘,盘上有一把精致的高颈铜壶,都用手工刻着古兰经文和精致的图案,据说那是他朝觐麦加时带回来的,是供他们随时净手用的。墙上挂着一片书写着古兰经文的羊皮纸,下面挂一把带鞘的蛇形马来刀,鞘上镶满了珠玉宝石,周围一片浓郁的伊斯兰教气氛。这些收藏都是货真价实的物品,从没有听说过有膺品的事。
由国内近几年掀起的“普洱茶热”也传染到了南洋,马来西亚和新加坡也风靡喝普洱茶,藏普洱茶。有一位Z太太,家里甚至用整整一间地下车库来做茶窨子,收藏普洱茶,动辄花费十几万元到处收购陈普洱,七子饼,在车库里堆积如山,一辈子也喝不完,又不出售,只是当成一种积蓄和收藏来享受。
马来西亚具有独特的地理位置,扼守着东西交通要津马六甲海峡,自古以来就是中国与南洋、西方交通贸易的孔道,郑和下西洋时多次经过这里,因而在海底也留有不少古代的沉船。最著名的一艘阿拉伯沉船已被打捞出水,里面满装着唐宋瓷器,现在就存放在新加坡的亚洲文明博物馆里。除了这些大宗的出水物之外,海峡经常有渔民打捞到中国瓷器的事发生。马来西亚是伊斯兰国家,反对偶像崇拜,渔民看到上面有佛像和动物的瓷器就砸掉,反而嫌它们割破了自己的渔网。有好事者会拿去低价卖给中国人,我曾在马六甲看过几只海底捞上来的瓷器,有盘有碗有瓶,都是民间的青花器,青花纹饰上有深黑色的洇化点,这是明代典型的苏麻泥青。器底崭新未磨损,还有芒口,说明这是刚烧制的新器,尚未用过。但器表面的釉质上由于长期被海水激荡侵蚀,或被砂石磨损,已经毛糙了,但这并不妨碍器物的名贵。或许是因为路近易得,南洋一带并不如欧洲那般看中中国的瓷器,所以收藏家中瓷器并不是大宗,即使有,也多集中在青花、龙泉青瓷和德化白瓷上,因为白、绿、蓝正是伊斯兰的宗教崇拜色。颜色釉,如钧窑、霁红之类的并不被看好,尤忌乌金、酱色和茶叶末等色釉,瓷器的价位总是上不去,而粉彩、珐琅彩和佛山的瓷塑倒成为热门。
我每次到吉隆坡办画展,总会有一位W先生来看我。他并不买画,只是来拉我去他家谈话、看东西。在外国,请你吃饭并不是一件多大的礼遇,因为外国吃饭简单,几只菜就打发了。而邀请你到他家去则是一种隆遇,因为他已把自己的隐私向你公开,视你为推心置腹的友人。
W先生是从中国来马发展的华人,早年在泰国做过打金匠,后来做珠宝生意,因而积蓄了一些财产。他开着奔驰车,请我吃饭后拉到他家,一连进了几间屋子,才进了一间四周有保险箱的密室,打开来后,里面满满当当地全是中国的各式玉器。W先生爱玉,终生以收集玉器为乐趣,他甚至把自己的积攒物在马六甲开了一个“W藏玉博物馆”。他冒着热带的豪雨,亲自开车带我到马六甲去看他的博物馆。
藏玉博物馆就位于热闹的马六甲古城码头旁边,邻近那条三桅船。据他说,这是世界上第一家私人藏玉的博物馆,占了整整三层楼,已作为旅游景点向游客开放。馆里的橱窗里确实陈放着各种各样的古玉,大约有一千多件,最小的藏品是玉耳璫,最大的则是镇馆之宝铜缕玉衣。但是,这些玉中真假莫辨,扑朔迷离,真品固然有不少,但有的根本就存疑。在诸多文物中,玉器是最难鉴定的,因而也会给作伪者留下空子。一组巨大的红山玉器、玉龙玉猪,尺寸都远远大于原件,达到了三四十厘米,而原件只有几厘米大小。有很多器物虽然是玉,雕刻也颇为精致,有的上面还染了沁,做了包浆,但做工粗糙,明显就是现代机器切琢的效果,磨痕未消。有的则是石,是蛇纹石或石皮做的。
最为可疑的是那件铜缕玉衣,W先生说这是他花了重金从香港买来的,是大陆出土的汉代文物,还有一件被一位台湾太太买去了,他没有钱了,未免可惜,否则就是天下无双的一对。我细细打量这件横陈着的铜缕玉衣,发现这虽然是岫岩玉做的玉片,但锃光透亮,成色太新,上面没有包浆。而且整个玉衣的结构组织不对,没有根据人体的结构来穿织,而是呈立方体或圆筒形,在人体的胯、胸等转折微妙的部分没有贴上人体,非常生硬,像一只直直的玉匣子。最关键的是本该在人头顶上有一块环形的玉璧却没有,两手中的玉握和口中的玉含都没有。再细细看看,穿织玉衣的那些铜缕竟然全是现代的漆包线,上面还露着紫红色电镀膜的闪光。这肯定是赝品,我委婉地向W先生说了我的疑虑,但他根本不信,我只有抱憾了。
事后,有一位做古董生意的香港商人L偶然与我在席间相识,说起他在大陆曾花5万港币买了一批岫岩玉,让人磨成玉衣,做成了5件铜缕玉衣,运到香港去卖出了大价钱。我立刻想到W先生和那位台湾太太买下的,是不是就是他的赝品呢?如果是,那他们就太惨了啊,因为他们都视这件玉衣为绝世珍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