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宾的肖像世界中,总有一种细腻的情感态度,那不仅是源于一种人生体验和艺术经历,同时,更是一种心灵对现实的参与和感受。他善于运用光线与色彩把握画笔下缤纷复杂的人物情感,演绎他们的喜与忧,思与愁,将不同阶层对象的生活状态与精神面貌给予深刻洞察,他的肖像作品,将那些现实中的虚假、丑态作为表现真诚、善良的对比与参照,在批判的意义上,投射出现实主义对人性的追问与现实生活的思考。
列宾的肖像画作品,按不同的创作题材可分为头像、胸像、半身像、全身像和群像等;按其描绘的对象又可分为音乐家、学者、现实人物以及历史人物等。虽然不能一一赘述,但这些作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即是列宾善于把握不同个体对象外在的形态、容貌及社会身份,进而完成由外向内的精神塑造与个性剖析。他善于调动自己的生活体验契合艺术表达的真实性,将那些血肉丰满、情感生动的性格进行立体完整的再现。
在《涉水过河的纤夫》、《伏尔加河上的纤夫》以及《伏尔加河上的风暴》等表现纤夫主题的组像作品中,列宾通过塑造那些顽强的生命姿态,来表现对社会最底层劳苦大众的深刻同情;在1874年的《渔民的女孩》中,这种情绪得到了个体对象的具体化展现。在他所描绘的渔民女孩形象中,那清秀的面容与她所穿的打满补丁的衣服形成鲜明对比,低沉的目光中似乎触摸不到任何幸福愉快的记忆,那一分沉甸甸的希冀与期待在残酷的现实中破灭;在1877年的作品《怯懦的农民》中,更是以淋漓尽致的笔触再现了一个头发蓬乱、面颊消瘦的农民,在那传神的目光中流露着胆怯与迟疑、迷茫与困惑。这些作品以劳动者承担的人生苦难与风雨,表现了一种孱弱的生存方式,一种低微的生命价值,并将矛头直指残暴的沙皇统治。在艰难的人生道路上,他们的人格尊严被忽视,甚至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犹如一颗颗渺小的沙粒,飘泊在历史的风尘中。
如果说在农民身上着重于挖掘“苦难”意味的话,那么在民族改革者、革命者身上体现出的则是沙皇专制背后的沉重“悲剧”。在《拒绝忏悔》中,画面以革命者与教父间的对立,将无畏的牺牲精神给予了最直观的洞察;《宣传者被捕》则以情节再现的方式关切革命者被捕后,令人担忧的命运。这两幅作品集中阐述了革命者的现实困境,当正义力量遭到破坏,人格尊严遭受践踏的时候,道德评判成为作品的另一个焦点:它在悲剧方式上,将他们的革命失败作出现实的同情,在破灭的精神理想中,又对个体进行救赎,将悲剧情节转化为一种净化、崇高的人格力量。直观表达画家内心愿望的《意外的归来》则将流放的革命者进入家门的瞬间表情作了生动演绎,那种戏剧矛盾的场景令人陷于意外之中,虽然表达了家人团聚的幸福时刻,温情中也暗含着人生曲折的涩涩辛酸与悲凉。
列宾的肖像作品中颇为重要的一点是,他能够十分纯熟地运用光线烘托人物的内心情绪,通过气氛渲染突出人物的性格品质。在1875年的《祈祷的犹太人》、《黑人姑娘》,1876年的《希施金肖像》、《读书的女孩》,1877年的《苏里科夫肖像》以及1878年的《契斯查可夫肖像》等作品,在技法上都不同程度地借鉴了巴洛克“黑影强光”的表现方式。这种光线以聚焦方式投射到人物的脸上,似是舞台戏剧中惯用的光线手法,它在将背景逐步纳入黑暗时,给予人物表情完整意态的呈现,这种主题对象的“光亮”与背景的“黑暗”对比,即是“黑影强光”。在1880年的《盖依肖像》、1881年的《皮罗果夫肖像》中,“黑影强光”的运用尤为精彩。画面中昏黄的光线效果带有柔和的古典元素和怀旧情结,当它渗化于画面气氛,与人物情绪开始交融时,诠释出一种戏剧化表情所固有的神秘感与距离感,并在塑造人物外在形态轮廓的基础上拓展出人物性格的情境空间,一种游弋于现实与意识中的矛盾冲突:犹疑、困惑、淡漠与疏远,以及触及心灵深处的未知因素。
“黑影强光”是以人为营造类似舞台光线的效果来刻画人物形象,那么在列宾运用自然光表现青春女性题材的作品,则有着完全不同的恬美意境。1873年至1876年他到法国巴黎学习期间,受到印象派田园风光的影响,逐步接受了明快的自然光线的变化所引起的微妙情绪,认为应该把反映的对象看成是光与色的载体。1876年《铺着草的长凳》、1878年《拿着一束花的小女孩》以及1879年的《公园里的一角》,列宾把田园风光与人物形象进行结合,并借助于光线与环境色对人物进行渲染,只是这些作品中人物本身的光影变化似乎还不够丰富。在1884年的《活泼的女孩,维拉·列宾娜》中这一情形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女孩在明亮的光线下,任由阳光在身上流淌,眼角微微眯起,闲适中又带有几分惬意,似乎连那些沉浸于阳光中的遐想都变得简单和透明,清新、明快的色彩与人物内心完整地结合起来,青春少女的惬意梦境在浅蓝色的天空下更加动人,委婉而不失浪漫,优雅而不失温柔。作品以仰视构图描绘女孩被遮阳帽遮住面部的明暗关系,笔触流畅自然,演绎着印象派的独特魅力:外光、瞬间、视觉与气氛的完美构成。
列宾的批判现实主义作品,经历了由皇家美术学院时的强调技法到巴黎留学时的改变技法,直至在1887年的《托尔斯泰肖像》、1889年的《诗芳采娃肖像》、1892年的《秋天的花束》、1900年的《在阳光下》等现代人物肖像身上作品又实践着回归朴素简练的自然之法,此时的列宾,能够更加自如地运用平实技法把握人物神采,表现那些闪光的个性特征。在列宾面对大量的现实问题时,正是通过艺术的借鉴、融合与创新,完成了自我风格的确立,在创作中回归于俄罗斯的历史背景中探求民族自身的文化性格、文化传统与文化心理,并在艺术理念上坚持“巡回展览画派”所固有的民主主义的现实主义精神。由此,诠释出作品强烈的民族性,本土化与浓郁的时代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