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师张鹤云近编其作品《书画探索录》，嘱我为文，诚恐诚惶。对老师的作品从学生时期就见过很多，非常熟悉，但没有在本录所见全面，因此而得以先睹，实乃幸事，于此仅把我对老师的一片心仪聊为表白。

　　我从17岁到山东师范大学做张老师的学生，那时候，老师刚31岁，是系里的青年教师，正是春华灼灼的时候，如今，我已经66岁，张老师已经80岁。他的累累秋实，不论于书、于画，于教、于道德文章，皆可谓仓廪丰盈、车载斗量。每当回想起他为我们上课的那些日子，我们都仿佛年轻了许多。我毕业后即被留校任教，面对学生，就难免想起自己做学生时的情景，当然也想到了我的老师。于是就十分理解孔夫子站在河边上说的那句话：“逝者如斯夫”。

　　我在几年前曾经写过一篇介绍张老师的文章，题目叫《鹤云三风》，这三风就是“燕赵风”，谓其为人之侠义；“学者风”，谓其治学之严谨；“画家风”，谓其挥洒之从容。张老师一生是教书育人，在这里还应再加一风，那就是“师长风”。张老师所走过的路，所成就的事业就像是一座座丰碑亮丽了他的人生，也丰厚了祖国的文化宝库。对这样一位名副其实的大家，应该予以宣扬，宣扬他的品格和学问以教育和激励后人。观赏鹤云师的人生四季，犹如感受了大自然的美与神韵。从他的作品中我仿佛看见了“赤金”冶炼的过程；仿佛领略了“大器”于炉中默默等待的孤寂；仿佛感悟了瀑布纵崖时的悲壮。是的，那种默然自守的佛家心态，那种孜孜不倦的学家精神，那种诚挚潇洒的画家性格，那种反求诸躬的师者风范，是鹤云师平凡伟大人生的结晶。鹤云师学者型的性格与素质，奠定了他学者、画家的命运，而这种命运也成就了他“赤金”般的人生。鹤云师用生命诠注了“大器”所具有的伟大品格。

　　鹤云师是中国书画界少有的学者型艺术家，在国内外享有盛誉，他的“鱼”游向了世界，被称之为“像毕加索的鸽子，具有世界性的语言”。他的有关中国美术史方面的论文和专著，填补了许多美术史学的空白，所纠正的误传、错论都是载入美术史册的。而他在诗书画方面的理论，也都是那么惊世骇俗、卓而不凡。追寻鹤云师八十个春秋的足迹，他身上的那缕浓浓的书卷之气、他眼里的那束清澈的睿智光辉、他脸上挂着的那抹谦逊的笑容，一下子将我带回了学生时代，我甚至听到了他语韵中字正腔圆的音律……我们被他人格的魅力所征服，将他的品怀情操与功绩成就，总结为—条条人生的经验留给人世，是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几年前出版了涵盖了他学术、美术教育、绘画、书法诸多方面业绩的《美术教育家——张鹤云》一书。曾是张老学生的美术理论家刘曦林先生为该书著文《谢师》中回忆说：张老师经常对他提起，要从美术史的角度来研究每个画家和作品，那么也让我先从美术史的角度研究一下张鹤云吧！我不揣冒昧，先来发言：我以为在中国近代美术史上，张先生是一位转型期的人物，是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过渡型画家。他在北京和山东的经历，使他得以全面地继承了新文化运动以来的中国美术代表人物，包括齐白石、黄宾虹、徐悲鸿、王文芳、蒋兆和，一直到那个俄式大蛋糕——马克西莫夫的油画影响。而他的教学和创作又采取了比较自由的、开放式的方式，鼓励学生发展自己的创造天性，做到“人弃我取，人取我予”，这就是他的“陶朱式”治学模式。在改革开放以后的二十多年当中，外来文化长驱直入，受过我们教育的那一代人，面临着我们从来不曾想到过的广阔世界，他熟知从杜桑到沃霍尔的一切西方艺术。而就在这个时候，鹤云先生又在美国和加拿大作了较长期的居留，对西方现代艺术也不陌生，回过来看国内的艺术，就有了一个新的、全视野的比照关系。虽然他很少评论别人的作品，但却是青年人心目中的航标。他自己的创作决不是杜桑式的，也不是沃霍尔式的，而是地地道道的中国式的，但又不是“样板画”那样的中国式，当然也不是市井式的所谓“中国画”之类。张老师是善于思考的人，他经常在考虑自己的艺术道路，并且因此而徘徊犹豫、驻足不前。他没有忘记自己的话：“要从美术史的角度”来看自己，从他的作品不难窥知。他思忖着在时代的洪流里，如何为自己定位，如何面对过去和未来。他今年80岁了，尽管步履矫健、思维敏捷、目光炯炯、神采飞扬，但是，我看得出来，整个中国80年中的杀戮、流血、反抗、斗争，在他的心头留下的影子实在是太重太重了！

　　鹤云师是一位勤恳诚挚的画家，用他自己话说是“串了一辈子的教室，以教学为主，虽然任教于高等艺术院校，所授课程仍是美术专业中的A、B、C。”一般舆论认为，美术教育家在专业技术上比画家低一等，所以在1995年纪念他执教50周年纪念册的书名自己定为《美术教育家——张鹤云》。他虽然如此谦虚，但从本册《书画探索录》中，作品如此的蔚然大观，也充分反映了张老师在美术领域中刻苦、勤劳和探索的精神。

　　

　　（作者系民盟中央常委、山东省委主委，八届省政协副主席兼文史资料委员会主任委员、十届全国政协常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