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郭熙在《林泉高致》中曾言:“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高远之色清明,深远之色重晦,平远之色有明有晦……高远者明了,深远者细碎,平远者冲澹。明了者不短,细碎者不长,冲澹者不大。此三远也。”郭熙以“三远”论述了山水画创作中三种对于构图、透视原理的视觉感受和绘画意境,同时还将其作为中国文人对自然俯仰往还、远取近求的审美观照之法,在师造化的过程中达到畅文人之胸怀,赋君子之情操,类天地之品德,通人情之世故的境界。
“远”历来都作为古代山水画家对自然精神及规律体验与追求的手段,去实现士人心目中高尚品行和理想境界的统一。它是人们欲超越功名利禄的那种怡然自得、潇洒不群的状态在自然山水审美意识的自觉过程中引发的感召作用。较之高远的明了与深远的细碎,平远更易于表达平和清疏的意趣,它以平视的角度看山川景物层层而去,视线游走于千里之外。这种平和冲融中所蕴含的混沌之美,恰恰诠释了道家超然物外、不为尘俗所羁的出世境界,而对其欣赏中目光所及一眼千里的感觉在观者心里也产生了一种平和、平静、平淡的意味。
“平远——中央美术学院五人展”想要呈现的,正是画家这种平和致远的心态,还有他们在当代艺术的纷杂中探索中国传统底蕴时,所做的努力。或许是对民族“精神底线”的坚守,曹吉冈、康蕾、李荣林、杨澄、张从云不约而同地走上一条融合中西之路——以油画的笔触、色彩来表现某种中国式的符号。他们不是以西润中的缔造者,也不是以古融今的典范,却是在对中国传统的依恋中,以所学的西画技艺,尝试着属于自己又具有内涵的艺术创造。不跟风、不盲从是他们对自己的要求,也是在当今“有买就有画”的艺术圈中难得的品格。“平远”二字,恰是应了画家们在喧嚣嘈杂中寻求一分平静之心的希冀,也应了他们在画面寻根传统,在冲澹中力图有为的寄托。
文化传承、艺术信仰的不同以及绘画工具、造型语言的差异,造成了国画与油画的殊途。西方绘画远接古埃及、希腊雕刻与建筑的流风遗韵,注重写实以及与此相关的透视、解剖和光影明暗的表现。它通过层层覆盖的颜料,富有弹性的运笔,科学化的空间判断构成真实的再现。即使到了现代、后现代阶段,也仍表现为冷静、理性的画面秩序,奔放、炫动的色彩。中国画则脱胎于《易经》的流变,楚骚的浪漫,佛道的空灵,它用线去建构二度空间里平面的形,用墨之浓淡、干湿调和山水的意境,捕捉画面的气韵,最终以意象的造型展示自我的表现。正是这种艺术上的互补,使得不少仁人志士开始走上萃取中西绘画精髓的创作之路。他们有的成为绘画史中赫赫有名的大师,有的则如同沙粒般被海浪一并卷回。
如何既吸收西方元素又不失自身的民族性格,如何达成一种神韵,做到真正被世人所欣赏,而不是一味地取巧卖乖?100余年的中国油画发展历程表明,在研究与学习西方油画的过程中,越是深入其堂奥,越会感受到中国传统艺术的珍贵,也越促使艺术家们在油画语言中做融合民族传统因素的尝试。这并非对传统绘画一招一式的模写追崇,也不是将传统程式的东搬西挪,而在于要理解它赖以生存的深厚的文化积淀,通过观望古人的心境和情趣来反视自身,创造出具有时代精神的艺术和形式。
参展的五位艺术家没有因身处变幻纷繁、信息轰炸的当代社会就放弃了对历史文化的深入。我不敢说他们是否真正达成了以油画语言驾驭传统经典的境界,但可以肯定的是画家们怀抱着的浓浓的中国情愫,以及他们所坚持的为艺术而创作的执著,乃是日益污浊的当代艺术氛围里还存留的那一汪清澈。
虽然出自不同的创作手法和表现主题,却最终走向了精神的统一。五位艺术家以油画颜料的色彩魅力和质感展开了一个等待观众去意会的“风景”,并努力将画面的视觉因素与观众在审美中的文化积淀相沟通。他们有意识地提高其作品的“纯度”,想要解决当前油画艺术中“精神性”弱化的问题。就这一点来说,此次参展的艺术家能够独守一分对艺术的执著,在前人的基础上渐进,不轻言否定,不轻言变革,只为承应心中那传统情怀的召唤。希望他们始终以平和的心态,在各自的艺术道路上越走越远。
“平远”中央美术学院五人展于10月26日—11月10日在北京今日美术馆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