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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2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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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1月8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遥望夫子
甘典江(贵州 凯里)
  我无法忘记许老夫子。

  老夫子是师大中文系唯一的古董,遗世独立。

  中文系设有书法选修课,定他来教,每周五下午两节。这两节课,来的人最少,稀稀拉拉也就十几个,与百多人的大系极不相称。来的,几乎都是出于写好三笔字的职业动机,而对于书法的热爱,只有老谋和我。于是,书法课就成了装饰课、休闲课。挨到第二节,通常就只剩下老谋和我在坚持了。在大学,逃课是一种时髦;找姑娘,似乎才是真正的公共必修课。

  许老夫子,是这样撞入我视线的。

  一个形容枯槁的老者,着黑袍,架黑框眼镜,耸一头花白头发,左臂夹一沓毛边纸,右手挽只竹篮,盛满笔墨砚台,像孔已己一样登上讲台。他从不点名,也不看学生,浑浊的目光被厚厚的玻璃片挡住,游离四散。他用两手分撑桌面,咳嗽一声,就捧着古色古香的碑帖开讲了:

  伟大的中华民族文化好比一朵花,它的花蒂、花蕊、花瓣等,都是它的重要组成部分。金、石、书、画就好比是这朵花的一个部分......

  空旷的教室,就这样回荡着老夫子沙哑而饱含激情的嗓音。我听得有些悚然,觉得书法艺术似乎被他渲染得过于沉重而神秘了。在我恍惚依稀的印象之中,书法是一门高雅的黑白艺术,黑色的墨汁,雪白的纸张,浸入肌理的过程是那样的惊心动魄;怀素的芭蕉作书,羲之兰亭雅集,真乃抒怀散抱,潇洒出尘快意人生。

  在他的侃侃而谈中,我翻捡石章来雕篆刻,似听非听。我再瞅四周,只有老谋听迷了,还用指头比比划划,他是一个古典主义者,热爱国粹,还会拉二胡,哼京剧。其他人,有的在练钢笔字,有的在用小刀制作课桌文学,有的打瞌睡,有的走神想入非非。总之,没有一个女生,也许中文系的女生,本身就是一幅好字,只要装裱得法,一上墙,入了世人之眼,就变成了墨宝,可以被上流社会收藏了。

  介绍完书法的民族美学特征,老夫子用浆糊把几张毛边纸刷上黑板,抓起斗笔当堂示范“永字八法”:他凭空悬肘,像打太极拳那样,在纸上画出一道道凝重或飘逸的线条。

  写完,他吁了一口长气,很累的样子,退下讲台,隔远来看黑板上的字,像在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一边喃喃自语:“马上看英雄,月下看美人;桌上写字,墙上欣赏,美者,距离也。”便从竹篮中摸出一个紫砂茶壶,对着壶嘴啜饮,旁若无人。

  响了铃,老夫子才慢吞吞地收拾器具,夹了东西就走,连下课的招呼也不打,但还遗下黑板上张挂的墨迹。

  那些字,各体都有,颗颗精彩,个个精神,他尤其喜欢作隶书,仿的是伊秉绶一类的宽博敦厚,写得很壮很慢,有庙堂之气。我和老谋坚持到最后,图的就是收藏这些未完成的作品,只是遗憾没有盖印。

  一次下课,我见他气喘,便帮他提竹篮,老谋搀扶,送他,也想去看看他的家。老夫子却要我们送他到食堂,先吃饭,他每天都在食堂打饭,不在家煮,麻烦,浪费时间,一个人饱全家饱,他的饭盒,就藏在每天装文房四宝的竹篮中,怕学生笑,上课时,特地用了夹层毛边纸包好。

  过后,我们想登门去造访许老夫子。问了多人,竟都不知老夫子到底住在哪里。问到系主任,他吃了一惊,不太情愿地跟我们讲了一些情况。

  解放前,许老夫子叫许登科,富家子弟,家里给他取这个名,就是希望他能在仕途谋个官职,好封妻荫子。哪知他天性疏散,除开教书,就热衷于寄意名花,流连翰墨,竟把名字也改唤做“许诗酒”,放浪形骸,赢得一个美人秦小如的芳心。

  后来,川军与黔军火拼,城内到处布满游兵散勇,一个团长率残兵借驻艺专,见色起意,顺势掠走了许诗酒的恋人秦小如,消失在兵荒马乱的飘摇风雨之中。可怜的许诗酒被横刀夺爱,自杀未遂,人却痴了呆了。从此,激情内敛,化为笔底墨点腕下烟云。

  解放后,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活在从前的记忆之中,人情世故看得很淡,连职称也懒得评了,永远做他的讲师;不穿西装,永远套一袭黑袍。一天到晚就躲在家里写字画画,作几首古体诗,他把书房取了个名“孤独斋”,想与世隔绝,几乎不与任何人相往来。

  就这样,我看见,下雨天,他行走在落叶纷飞的校园,撑着一把快要绝迹了的油纸伞,像一颗斑驳漫漶的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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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报 副刊 00012 遥望夫子 甘典江(贵州 凯里) 2008-11-8 48256DEA008181F54825749B00311390[]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