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是醉人的。当浮华过后,人生可待追忆的,还是归到文化上来。再过一个月,今秋沪上又将迎来一个关于艺术关于文化的时节,丹青图卷、书翰墨迹,则是这个时节最斑烂的颜色。那些书里文人,画中才子,他们的人情世故,他们的才情文章,一如都市里的旧时月色,将醉倒多少后人!只因近水楼台,笔者有幸先睹朵云轩此届秋拍的部分作品,亦聊作旧时月色观罢。
朵云轩秋拍的书画,分成三个部分,即近现代书画专场、“汉石斋”书画专场以及古代书画专场。近现代书画,首先扑入眼帘的是潘天寿的巨幅精品《耕罢图》。潘老善于作大画,他的画是大块文章!他对空间的感受是独到的,他善于对空白的安排。此幅巨制,其特点,正如童中焘教授所说的“大疏大密”,“更密处密,疏处疏的精微”。本来,虚实疏密在绘画甚至任何艺术中算不得什么特色和秘密,然而在潘老的画中,这种感觉忒强烈忒明显,而且妙不可言,无人能比,这就了不起。总的说来,潘老的绘画线条刚劲,以“骨力”胜,他的构图大气,以“空灵”胜。笔者还特别喜爱他绘于山石上的山花野卉,潘老自己也说“予喜游山,尤爱看深山绝壑中之山花野卉……其姿致之天然荒率,其意趣之清奇纯雅,其品质之高华绝俗,非平时花房中之花卉所能想象得之。”潘老在大气磅礴之下,不忘对小花小草的细节处理,这是潘老的机敏,将来在美术史上,亦或是一种“潘家样”。
黄宾虹的《春山闲游》,则是另一番景致。确切地说,它是黄老一幅引人关注的小品。说其引人关注,原因之一,此幅作品的上款是大名鼎鼎的、连收藏家都景仰的收藏家张伯驹先生。原因之二,这不是人们常见的黄宾虹山水,不是人们津津乐道的宿墨、焦墨反复点染的那种作品,而是淡墨轻岚,味道大变,罗宋汤换成了小葱拌豆腐。这种淡淡的感觉,可以让人想到秋天的山中野菊,想到吟唱归去来兮的陶渊明,想到君子之交……
与黄宾虹小品相媲美的,则有齐白石草虫。一个是平淡天真,超凡而脱俗,像是参禅;一个是天真幽默,却是入俗就市的,出于道家。白石老人的草虫,妙在生活。此次齐白石《大音无声》七幅册页片,系“文革”时期抄家返还之物,虽或有缺失,然而并不妨碍我们去领略白石老人的妙笔。另有一幅斗方《稻香图》,出自同一藏家,稻谷累累的下面,画了一只蚱蜢,精细入微,此乃白石老人的用心处,反复观后,令人叫绝。白石老人的山水《万竹山居》,正如他的诗“万竹林中屋数间,门前池鸭与人闲”,画中以披麻、墨点勾写高山大岭,又以细笔画竹林、屋舍。竹林以花青染之,青翠明丽。坡岸鸬鹚,皆以没骨法写之,平添生趣。前人评传统山水,以“可望、可游、可居”为高,白石老人的山水,可望亦可居,乃老人心中悠然自处的境界。傅雷先生曾说:“近代名家除白石、宾虹二公外,余者皆欺世盗名。”话虽说得不够聪明,但是高明。
海派绘画怎么说也缺不了张大千。此次所征张大千《观音大士》,作于1944年,正是其敦煌修成归来所绘。敦煌壁画给予大千多方面的艺术滋养,在人物方面,大千受于唐代菩萨像,线描趋向空实明快,赋色变得辉煌灿烂,气度高华超迈,一洗明清以降人物画中的酸气、俗气。《观音大士》属于大千的工笔重彩,其画观音,妙曼多姿,形象丰美,“菩萨如宫娃”,让菩萨与现实生活中的女孩不远,不再是俯首低眉心事重重的样子,偶尔也换个姿态,顺便侧首顾盼一下,这就是大千得意笔下的菩萨。张大千的早期山水《夏山图》,拟五代董源夏山图的笔意,虽从画史上说此属于传统的延续,然大千用色明丽幽净,轻松旖旎;用笔舒畅,群峰插空,峭利精细,显然已具自己的风格。
此外,朱屺瞻《山村红叶》、贺天健《玩月图》、江寒汀《眉寿图》,谢稚柳《雪景寒林》、陆俨少《松壑图》等海上画家的图画,或老笔纷披,或健豪挥洒,精工细描而无板滞,写意随兴而绝油滑,令人读后眼目清亮,叹为精品。
此届书画专场的另一个亮点,那就是海外“汉石斋”藏品的面世。这批久留海外的书画,以近现代画家的作品为多。这些作品保存甚佳,经笔者细看,竟有许多原先购之于朵云轩的库藏(有标签为证),如今再重返朵云轩的拍卖场中,不能不说亦是一种翰墨因缘。
这批作品中,出版于香港《名家翰墨》的傅抱石《深山访友》,叫人过目难忘。傅抱石的山水,也属于大气磅礴,与潘天寿相比,他属于更有激情的那种。徐悲鸿在他《大涤草堂图》上“元气淋漓,真宰上诉”的著名题跋,也适用于此幅《深山访友》。此幅山水,据抱石先生回忆,作于抗战时期的重庆。一些学者将傅抱石自1939年举家入川,直到1945年抗战胜利,重返南京为业,在四川七八年所作的山水画,称之为“金刚坡山水”。应该说,蜀川的七八年,是抱石先生创作中成就最辉煌的一个阶段,是蜀川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感动了他影响了他。观此“金刚坡山水”《深山访友》,令人仿佛置身其间,但觉松林丰茂,浓荫匝地,山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远处幽泉长流,似泠泠而有声。这就是傅抱石画笔下的蜀川。
通过“汉石斋”的藏品,还可以领略一些画家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绘画风格。比如观田世光《月夜猿啼》,而知其画中还有一种近似于岭南画派柔和甜美的画风。展徐操《斗寒图》,再叹徐氏笔下清癯秀美的人物,美得很古典。读刘旦宅《风尘三侠》,深感80年代初的刘先生,笔力健劲,图画唯美无比,难以挑剔。
古代书画专场,虽数量不多,但不乏佳作绝品。其中王铎《草书》首屈一指。王铎的书法代表着明末清初的书坛一种风格。与董其昌柔媚的取向不同,王铎草书以“苍郁雄畅”见胜。梁■《评书帖》以为他的用笔“苍老劲健,全以力胜”。此幅王铎《草书》,笔势连绵流畅,字体圆转处又见方笔,凝重而不板滞,刚柔相济。全篇书法求险求纵,却又是均衡和谐。此幅作品多次出版,是王铎草书的典型之作。另一件《草书》卷,是一件手卷形式的王铎草书精品。其狂草笔意恣肆,纵横跌宕而不失法度,曾经深得日本汉学家及书家长尾甲的喜爱。
绘画则有袁江的大幅《雪栈图》,作为宫廷界画高手,袁江着意表现的,更多是皇家气派的林苑。此幅《雪栈图》,模仿北宋李成山水,重峦叠嶂,寒林耸峙。画心楼阁宫宇精心绘成,结构细致严谨,毫不马虎。固虽是雪景,但难以掩盖气势的恢宏和富丽堂皇的气派,堪称袁江山水界画的代表。
年份稍晚的华嵒,其花鸟画,亦是以宋元诸家为蓝本而自成家数。沪上鉴家褚德彝先生曾见宋代崔白画的松鹰图,笔意与此幅相似,故作“知山人(华嵒)之画笔皆有来历”的评语。此幅《松鹰图》,松枝、苍鹰皆以渴笔干墨随意写之,神韵独绝。
晚清吴昌硕作于1910年的《瓜果佳卉》四幅,亦摄人心魄。这是缶老早年的佳构。观其画,笔墨放任,天真烂漫,介于经意和不经意之间,连画意率真的齐白石对吴昌硕亦是十分景仰。缶老自称:“苦铁画气不画形”,《名家翰墨》“吴昌硕专刊”上,有篇《吴昌硕致沈公周手札》,这个沈公周曾为缶老代作过题画诗,也能画上几笔。缶老在信札中写道:“前日见法绘墨菜,似不及前为弟画一帧,然磅礴之气仍在个中……”缶老在这里所说的“磅礴之气”,也是体现在他自己画中的境界,得此要领,反观《瓜果佳卉》,也就不难理解缶老的苦心了。
今夕何夕,但我知道今月曾经照古人,当笔者完成此篇印象,窗外望去,似正有一轮明月朗朗高悬。(余 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