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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33版:书法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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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12月20日     收藏 打印 推荐 朗读 评论 更多功能 
关于做诗(一)
□徐建融
  前一段时间,在《美术报》上写了一篇《做诗不如抄诗》的小文,意在针砭不会做诗却自诩工诗并以自己的“工诗”来贬损不会做诗的书画家之专家。但老老实实地自认不会做诗而抄诗的书画家固好,进而学一点做诗,对于传统的传承乃至弘扬当然更好。这个问题,我过去一直不敢谈,因为我辈中人,能谈这个问题的实在太少,何况在宋以前,有大成就的书画家而不工诗的举不胜举,可见做诗对于书画艺术的意义并非不可或缺;而今天,有大成就,至少有大名气的书画家不会做诗的更比比皆是,再次证明做诗对于书画的成功并非必要的条件。奇怪的是,正是这批获得大成功的书画家,当然都是我辈中人,其中不少人竟然争相鼓吹书画家一定要会做诗,不会做诗就会影响到书画的成就,并自诩会做诗而且做得非常好,表示自己在书画上的大成功正是沾了诗做得好的光,进而诟病抄诗的书画家。奇哉怪也如此,十倍于《二十年目睹怪现状》。但元明清直至20世纪的上半叶,做诗确与书画有着不解之缘。

  那为什么今天来谈这个问题了呢?因为比我辈年轻一代的书画家,爱好做诗并做得好的青年日渐增多,这是一个可喜的现象。礼失而求诸野,既然现实中有这个需求,就有必要认真地来谈一谈这个问题。

  首先当然是格律的问题。2008年11月22日的某报上,谈到了几位青年书画家的诗,而且都是女性,非常不容易。诗做得不错,格律基本上还是通的,但乃有失律处。姑举数例:“玄理禅机纳一壶,沧海经年各相呼”。首句“仄仄平平仄仄平”,则第二句应为“平平仄仄仄平平”,而“海”字为仄声,“经年”均为平声,若改为“经年沧海各相呼”便妥。“太极湖畔绿芳菲,老树苍苔入翠微”。应为“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平仄仄平”,但“极”字为仄声。“风作花如舞,竹披玉色倾”。应为“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竹”字为仄声,犯孤平。倒不如此,但均属微瑕,稍加注意,都是可以避免的,比之我辈中不少专家的胡诌,年轻人能做到这样,是可嘉的。

  但仅做到合辙押韵还是不够的,所谓“诗有别才”,也就是要有才情,诗才七分靠天生,三分靠用功。古代许多人都能做诗,但称不上诗人,不是因为不合格律,正是因为没有诗才。金鉴才先生给我讲过,有些年轻人诗词做得非常好,都是发在网上的,没有能力发到公开的报刊上。我因不懂电脑,一直无缘拜读。近日有人寄了我一本没有书写的自费印行诗集,年纪轻轻,竟然做了上千首,不仅格律很严,而且才华横溢,真使我有“如对古人”之慨。但有一点也不得不指出,就是诗人的才情大多表现为孤芳自赏、愤世嫉俗、蔑视权贵一类的东西,少有感恩之心的。这就显得不够中和,不够厚道。虽然,“不平则鸣”、“诗可以怒”、“愤怒出诗人”,那是指家国大事之际的情感,不能无动于衷。如果过了度,为了个人的一点小挫折而怨天尤人,就属“文人无行”而未免坠入魔道了,对于个人的身心和谐、健康,进而对于社会的和谐、健康,都是害大于利的。

  所谓“诗有别才”,这个“别才”还有奇正之分。南怀瑾先生曾说:做文章应学《论语》、《史记》,而不宜学《老子》、《庄子》。同样,做诗也应学杜甫、陆游,而不宜学李白、李贺。虽然都是好东西,但有些东西是正的,好比吃饭,学了不会出毛病,有些东西都是奇的,好比吃药,学了很容易出毛病。所以诗人的才情切忌孤傲、自恃清高。比如说蔑视权贵这一历来被作为诗人美德的感情,把它当药吃,可以医治顽疾,一旦把它当饭吃,只会把自己搞得病入膏肓。说穿了,凡是蔑视权贵的人,其本质的心理一定是企慕权贵,因为实现不了,便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而一旦实现了,自己成了权贵,又必然希望别人来奉迎他。从普遍性来分析,我们宁可不做诗,也不要有这种不健康的心理;当然,从特殊性来看,有一两个这样的奇才为艺苑增加一点色彩和活力,又另当别论。不久前与杭州的几位朋友聚会,他们都比我小上半辈,但对于传统、对于书画家与做诗关系的认识,远胜于我辈。我便谈到这样一个观点,凡从小生活困顿且没有进入过上层、接触过老一辈名家者,长大后一旦做了大官,大多贪污腐败,陈水扁即是其例,大陆那些落马的贪官也多在其例;一旦成了名家,大多狂妄自大,把半瓶水摇得比满瓶还响。这正是因为他们从小有一个蔑视权贵的自卑心态,没有见过大场面,心胸狭窄,所以导致了无法无天的自大。而贵族的子弟,当官后罕有贪污腐败者,像宋美龄死后仅留下十万美元的遗产,不足人民币七十万元;接触过老一辈名家的青年,即使功成名就,依然还是自知不足,像金鉴才先生总是自谦地表示自己只是“爱好诗文”。当然,毋庸讳言,这两种因不同的少年经历而导致的不同心态,均有利有弊。前者固然容易导致腐败狂妄,但也有利于大跨度的创新,后者固然容易导致清正谦虚,但也可能造成保守。

  所以,做诗,从技术的要求,先讲格律,再讲才情,没有格律就不成为传统的格律诗,没有才情则成不了好诗。从意境的要求,先讲才情也就是做人,再讲格律,宁可堂堂正正地做人,做的格律诗押韵合辙而不太好,甚至不会做诗,也不要奇奇怪怪地做人,而做的诗却非常好。至于奇奇怪怪地做人,却根本做不好诗乃至不会做诗又自诩长于做诗者,就更不足称道了。换言之,宁可做作为“人类精神文明建设工程师”的艺术家而默默无闻,也不要做作为“与疯子只有一步之遥”的天才艺术家而振聋发聩。这是中庸之道,也是和谐之道。年轻人学做诗当然是好事,但千万不要好奇斥正,沦于“文人无行”之列。一定要坚持吃饭是人生之本,但不要在有病时拒绝吃药;而绝不能因为药物有疗病之功而拒绝吃饭,把药当饭吃,没病也吃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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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报 书法周刊 00033 关于做诗(一) □徐建融 2008-12-20 48256DEA008181F5482575200023C918[]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