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从2008年12月起,“心迹·墨痕:当代作家、学者手札展”首展在北京通州博物馆举行。1月9日,一批具有双重文化身份的文人聚集在一起,结合该展览研讨当代文人、学者手札问题。现将部分发言摘编如下。
文人,用墨痕记录心迹
斯舜威(策展人):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对文人书法却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写手札本来是作家学者的基本功,现在却成为一件难事了。能够动笔写手札的人很少,经常用手札交流的更少。个中原因,一方面是由于电脑取代了毛笔的实用功能,使毛笔书写不再具有实用性。更重要的一点是文人队伍的衰落。
展览书法并无不妥之处,但是当展览书法走到极致之后,书法本来的性质有了一定的改变。所以我们觉得,弘扬文人书法,在当下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我和张瑞田先生共同倡议举办这样一个活动,目的是为了通过手札展来进一步弘扬书法,进一步推动中国的书法发展。第一届之后,我们还想继续做下去,所以今天邀请各位朋友就这个话题展开讨论,出谋划策。
刘家科(作家、书法家):我觉得这是很有意义的事,实际上现在应该把文人书法作为一个文化现象来看。时代进入了信息时代,作家放下手中的笔,用电脑写作。那些专业的书法家也不大读书,更别说写文章了。在这种情况下,作家和学者当中,仍然有一部分人坚持用毛笔书写,应该感到欣慰。 尽管人数少,但总是有这么一批人。这些人对待书法的态度,既基于当代社会,又承接着中国的书法传统。
这个手札展以及咱们今天这个研讨会,应该说是开放型的,层次比较高。 现在专业书法家办展览轰轰烈烈,没有文人书法的位置。实际上书法是中华民族独有的一种艺术,它必须保留中国书法原有的那些基因,可是当代专业书法家把这一基因抛弃了,走向一种形式化。文字背后的东西,渐渐就少了。文人书法应该成为当代书法中的重要一环,不在于你队伍大小,在于你是不是有一些人在这儿坚持。
唐吟方(作家、书画家): 文人手札给我的感觉是那种具有第二身份、第三身份的人书写的。它不像职业书家那样,讲究形式化,需要符合目前那种展览框架下的所谓展示方式。文人书法不需要这么做,它可能更贴近自己的心灵。目前的很多展览,非常形式化,另一方面,虽然现在学科化分类特别严重,还是有一些人写手札。参加这次手札展有很多人,不管是作家、学者,一方面做他们自己的文字工作,一方面也在写手札。我觉得这里面有一个参照标准,比如书法可能是大众文化,其实是一个小众文化,如果你把它定位在小众文化上你就很心安理得地知道这个东西不是普通人的事情,一定要大众化的话,这里面会有很多烦恼。
这种小型的书法展更接近心灵,非常温情,可能作为21世纪初的文化样本存在。
李廷华(作家、书法家): 看了这个展览以后有一点感受想和大家交流。比如什么是文人书法?文人书法的特征是什么?文人书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手札展把这个话题给缩小了一些,可以说得更清晰一些。
这里就引申到我想讲的另一点,整个书法,中国书法到底它是一个什么品类的东西?以前郑振铎不承认书法是艺术,可见对艺术的定义有广义的和狭义的。到了现在书法成了一个很普及的艺术,那么也就出现了很多关于书法的一些口号。我自己感觉到这些口号都是在书法发展中出现的一些困惑。书法里本来的艺术成分是历代书法家、书法研究家、文化学者都曾经很深入地研究过的。到了现代,书法成为一个专门的学科,这才产生了困惑,然后就要强调它的艺术性。如果不强调它的艺术性好像学科不能成立。以前书法自然发展的时候,反而没有这样一些困惑,也没有这样一些悖论。
李金豹(编辑、书法家):我刚才开会之前,包括昨天来之前就感觉到有很多话想说,看到这个集子,听了各位的讲话,我个人感觉什么叫文人做事情?文人做事情就是特别浪漫,也特别天真,又特别有操守。
就我个人的理解,文人应该有文化担当,又有一种很浪漫的情怀。如果这个展览我们要让它的社会意义更大或者它的社会影响范围更广,我们如何让当代人通过手札,通过这种很典雅的形式把自己整个情绪表达得更充分,同时让限制更少,这是书法家也好,作家也好,都要思考的问题。比如你现在用手札写一个现在的散文或者现在的一首新诗,这个在形式上就出现问题,很难把握,因为现在的词语很多,这个字写进去不好看。 所以文人的手札展或者文人的书法,第一不会像我们想象的那么乐观,但同时他这种风雅的形式确实应该保留下来。
黄君(学者、书法家):这是我期盼很久的一个展览,因为自己写字多年,经常参加书法家协会那个圈子里头的活动,深感当今的书法没文化和文人被淡漠,很苦恼。有时候自己在写字和写一点文章的时候,就喜欢从这个角度来看问题。毫无疑问,中国的书法它本来就是文人的,文人才可以玩出来的。
书法既然是文人应有的东西,所以我们在书法艺术里就强调了心灵的展示,精神的涵盖。现在书法家们的展览很大、很热闹,一千件作品可以在10分钟内看完,这已经完全改变了我们原来对书法的认知。不强调文化的含量,不强调文人的身份,用技法较量和评比,已经忽略了对文化的追求。
我们是处于一个很尴尬的时代和很尴尬的局面下来做现在这项工作的,我同时认为这项工作极其有意义,而且我想有我们这些同行的努力,今后这项工作一定能够对书法的成熟、进步起到很好的推动作用。我们作为写字的人,我们所做的这些事情基本上是延续了我们老祖宗的传统,而不是另立门道玩花样。
李一(学者、书法家):应该说手札和我们这些做学问的、搞研究的人是非常密切的。我不大收藏东西,唯一的收藏就是手札,朋友的书信我保留着,因为这是和朋友之间的来往,一种记录,记录的是友情,甚至它是人生经历的一个重要方面。我这些年先生们的和朋友们的书信我保留了不少,包括已经去世的一些先生,我们山东的蒋维菘先生给我写过一些信札,还保留着。还有王朝闻先生,是用钢笔写的,也有几十封。斯兄的书信也珍藏着,我专门找了一个箱子珍藏这些东西,现在没有时间,以后要是有了条件,把它整理一下。
说到这个展览,我觉得非常有意义。第一,改革开放以来,特别是近些年来,不断强调书法的艺术性,在这种大气候中,我们手札展倒反而又强调了实用和审美统一的问题。因为这是咱们中国书法原来的传统,这个传统千百年来就是这么传下来的。我最近在写新中国书法史,我在看解放初期有关的材料,解放初期还有很多学者留下了很多书法。比如郭沫若先生,实际上他的一些大作品,反而不如一些小的东西耐看,包括他的书信。这证明了中国书法还是实用性和审美性结合的东西,单独强调艺术性,单独强调它的审美一面,往往会削弱书法和文化的结合。
再就是,在当今,别说毛笔,大部分人连硬笔也不使用了,都用电脑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今天还能看到现代人用毛笔写的书信,这说明什么问题呢?说明咱们中国文化的传承和文脉必将延续不绝。
吕庆书(学者、书法家):李老师刚才谈到这个展览对当代书坛来说,实际上有一个启发意义,这也是这个展览的初衷,这个展览很重要的一点就在于此。这次展览规模不太大,但看过的人对他们还是有触动的,对当下书坛还是有启发意义的。
我在《中国书法》杂志工作多年,发觉各种书体的全国性展览都办了,好像没有搞过手札展。我们这次搞的这个展览其实是对当前中国书法整个发展脉络的一个补充。这个补充的意义还非常大,为什么?我觉得手札的文献价值和文化含量,使手札展显得更有意义。我觉得现在好多书家、好多有识之士,都已经感觉到现在的展览那么多,实际上非常浮躁,有一种浮躁和跟风之气,这样跟来跟去实际上害了好多年轻人。
近年来这种现象非常明显。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搞这个展览我觉得它有启发意义,首先书法作品应该关注的不只是技法方面,不只是大的作品就是好的作品,还要关注文化含量,还要关注小作品,还要关注人性。自然地流露自己的技法和自己的文化含量,这样的东西才越看越有味。
邱才桢(学者、书法家):首先我感谢几位先生给我这么一个学习的机会,我在学校里面从事书画这方面的研究和教学工作,对书画传统有很深的感情,所以看到这个展览很兴奋和亲切。这个展览我的理解是几位先生想借助这个形式追溯或者挖掘一种古典传统,或者让我们重新感受一种古典情怀,体会和古人相契合的文化状态。我看了作品集,给我的感受非常好,印得非常精美,非常有趣味。
第一,手札是远古以来文人之间交往的凭证,跟创作作品不一样。第二,它是能够体现人跟人之间很真实的、很自然的这种生存状态,而且这种形式必须要求你以一种非常自然的、放松的状态,来实施它或者说完成它。我说这些都是我们当代所缺乏的。自从我们有大型展览以来,很多古典传统已经消失了,断裂了,我注意到瑞田兄也谈到几句话,书法家的工匠化,展览的功利化,还有书法群体的江湖化,这些都是对我们古典传统的违背或者说是亵渎。这个展览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对这些弊病有一些反驳,或者说通过这种形式,让我们得以重新来思考、回望这些断裂的传统。我说这是这个展览或者这个作品的非常重要的意义,且不说这个展览做得多完美,第一个展览肯定有很多不足的地方,这个也是,我们可以理解的。
作为一个通过当代学者、作家的手札展这种形式来重新追溯或者说重新链接起这种传统,我们是不是说他要达到什么目标?这个展览的目标可以有好几种,其中一种就是刚才几位先生说的就是一个小众展览,我们自娱自乐。
另外一种展览方式还要力求对文化界、书法界产生冲击,那么作为你要对当代的文化界、书法界产生冲击的话,这个冲击当然不是眼睛上的,是心灵上的。当代很多书画展览更多强调对眼睛的冲击,吓一大跳,你就走了,回家一想今天我干了什么,什么也没有想到,什么也没有注意到。真正能够有文化持久力的还是让人心灵产生震撼的东西。
颜家文(编辑、作家):我是一个书法爱好者,多年做编辑工作,在出版社、杂志社工作,有一个便利条件和作家们来往。上世纪80年代基本上是书信来往,而且年纪大的作家基本上还是用书信联系,硬笔的也好,毛笔的也好,来往的书信选了一些,收藏了一些。除了书法以外本身内容也很有意义。作品集上面收录的黄永玉的那封信,内容很有意思,他去了国外,在意大利,在一个小山上买了个房子住,回国也比较少,也比较寂寞,别人也不知道这个画画的老头是谁。他的女儿在意大利学美术的,他女儿有名,他在国外反而没名,也是那个时候他才有精力写信。回国以后,鞍前马后人多,交往多,他可能也没精力写那么长的信了,一个小行书,写得很规矩,写得很长,相当漂亮。
刘京文(书法家):这些作品的真迹我都看到了,而且每一件作品我都很认真地欣赏了,觉得很有意思。有意思在于两个方面,其一是自己写的诗文,即使不是自己写的诗文,一些信札也很有意思。比如当代书法作品都写唐诗宋词,一般看一眼就过去了,这本书选的手札每一篇文章我都想看,比如王冬龄老师写的,体现了他自己的思想,从这个里面能学到很多东西。手札也是名人之间交往的载体,从这里面也可以看出人跟人之间的感情,每一个人他的追求和探索,能从这个手札里面看出很多信息来。
我觉得搞这个展览的意义,还能让我们写字的人沉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写字,把字写小,写小了你的心就能沉下来,心沉下来就可以踏踏实实地研究点东西,做点学问。
杨匡满(作家、书法家):我经历的青年时代除了写大字报用毛笔,别的不用。我是第二次参加这样的会,我的感觉比起文学圈来,书法界更平静,少一些浮躁。刚才讲到守望,守望的前提是对我们中国传统几千年文明的敬畏,因为敬畏所以守望。如果很浮躁,就守望不住。
有人建议要在学校里上京剧课,我的想法是与其上京剧课,还不如上大字课,有人喜欢京剧,也有人不喜欢的,这个东西不能强迫,要从兴趣出发的。对中国文字的基本功,如果学校里一个礼拜有那么一个小时让小孩学毛笔字,不一定要经过考核什么的,这也是一种好的追求。
黄添喜(书法家):这个展览从开始到现在,我们通州书协170多个会员,基本上都去看了。可能看大作品一看而过,他们去看这个作品都是在驻足,仔细地看,看到他们自己认为满意的作品还要进行研究。当时有些会员说我们之间也应该做一些这样的事,互相写一点东西,交流交流。
前几天,中国书协的一位同志去通州开政协会议,开完会以后他下午就抽点时间,专门去看手札展。他认真地看了每一件作品,他看完就说有两个想法。第一,他说要是再搞这样的展览,他那里有很多手札,因为他有历史渊源,他的收藏很丰富,他说要有这样的机会,可以提供一些展品。他还说将来要建议在中国书协用宣纸做些信笺,用毛笔写,留下点东西。
手札展的作品,我也仔细看了,我感觉大部分作品,都是珠联璧合的。单就书法来说,有的作品放在全国展,我想获个奖都是可以的,当然这是我的个人看法,因为有的写得确实很精采。
张瑞田(策展人、作家、书法评论家):手札是重要的书法源头之一。办手札展的动议,始于我与舜威兄的通信联系,我们一直以传统的手札形式进行通讯联系。
文人应该是一个非常饱满的概念。随着社会的发展,中国原有的一些文化形态有所改变。但是仍有一小部分人保持着古典情怀,保持对传统文化的回望与向往,这是很美好的事情。
今天我和舜威做手札展这件事情,我们并不认为是完美的、成熟的,但是我们不会懈怠,我们还要不断扩大我们展览的规模,把这个展览持续办下去,呼唤更多的文人用毛笔写信,给21世纪留下一些生命书写的文化痕迹。写手札有可能很繁琐,但却是文人之所以为文人的精神仪式。为了这个仪式,我们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