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书桌前,摊开纸。冬日的暖阳亮晃晃地扑满窗户,而我的心却瑟缩着。小华走了!噩耗传来,我莫可名状地神情慌乱,为她的英年早逝心痛不已。2008年春上,我还到通州拜访过她,同到一家小店用餐,餐后争着付费。我称赞她近期的作品特别耐看,特别好,坚信她已入围当代优秀女画家之列。她却说陷身在周期性的苦恼中难以自拔,总是画出一批新作后颇感欣喜,很快却又不甚满意,神情恍惚,为梦所缠,真正满意的作品只在梦里。梦里画画,哎呀,美!雨丝摇曳,春花飞扬,江南雨雾中女孩子如花似玉,飘然如仙,结伴春游,画不尽的阿娜妩媚。她说,好多年了,梦一直追着我,给我快乐也给我压迫,能把梦里的景象画下来该有多好啊!
孰料小华竟然追梦而去,除了画,未能留下只言片语便邃然病逝。
一个月前,她应邀同王彬等女画家结伴,到顺义创作佛像画,即将完稿前,元月6日早晨,王彬等人敲她的房门未有应答,门却反锁着,只得破窗而入,只见小华已经病危,神智似还清醒,注视着王彬却说不出话来。当日抢救至午后,终因心脏病不治而亡。
董小华祖籍山东,1965年生于黑龙江双城县,1994年入中央美院国画系深造,并曾进修于北京画院等单位。1997年始办个展,步入画界。作品《月香》获澳洲亚太地区水墨画大赛银奖。《早春》获加拿大第三届枫叶杯大赛铜奖。《秋韵》等众多作品参加中国美协等单位举办的大赛、大展,屡有获奖,为中国美协会员,青年女画家中的后起之秀。
小华是女画家中的拼命三郎。常常,她买一些简单食品聊以充饥,关在房间里一画就是个把星期,足不出户,沉浸在画境里陶乎其乐。她以画为伴,热情投入,极为刻苦,是典型的女画痴、“画和尚”。有一次我去取一件尚未托裱的新作参展,见其千皴万擦,揉皱破损,背面粘贴了许多小纸条,系小华所粘,可见她作画所下功夫之大,非精益求精而莫肯示人。终于,她把自己画倒了、累病了,年纪轻轻却已重病在身,常年服药。她又是单身,生活起居极为马虎、凑付,无人与之分担忧愁,独自承担着生活中难以回避的诸多烦恼,在生活与画事的两难选择中疲于应付。
小华是画家中的理想主义者。她的画细腻、工整,风格恬淡雅逸。她以仕女入画,并在近年来倾心于创作民国初年之南国佳丽,画她们的生活状态,精神风貌,从历史沉淀中发现、发掘出这一群体,作精纯、精致的艺术刻画,以此表达她的艺术见地及人生主张。我一直不能明白,一位北方才女缘何钟情于南国佳丽?抑或是她的娇小、孱弱、无助,她生而多愁善感的天性,与所画人物有着天然般的耦合吧。我看那些画,分明画着她自己,虽孤寂而开朗,守时命而憧憬。负笈从师,游齐鲁居京畿连年求学;梦里花雨,撷天赐揽佛光笔耕不辍。她的画平和简朴,是她人的写照。她是一个活在画里的人,也所以生活中多有无奈。她以数月之功画一幅整六尺送展、参赛,得到的回报不过一册证书而已,作品去而无回,令她心痛不已。随后接到邀请函,或为奖项所诱惑,或碍于朋友情分,她照常还是画、还是送、还是痛,年复一年,对于一位视画如命的弱女子,不啻精神摧残。
小华是圈里有名的热心人,朋友众多,一事当前,心系他人。早在2001年,她参与策划的一个大型画展在军博揭幕,我应邀前去观展,见她忙碌异常却乐此不疲,为画展的成功举办煞费苦心。她生前担任一家外地画刊的副主编,负责向北京的画家组稿,我深知这期间的难处,也亏她不计得失。类似工作占了她大块时间,颇费精力,超出了她的身心所能承受的限度,在疾病袭来之际,多有朋友劝她卸去杂务,以便安心养病,哪知活却越干越多,热心则朋友越交越多,小华已是欲罢不能了。去年春上我去看她,见她左支右绌,面对各种叨扰不无愁肠。生活中,善意和热忱容易为人利用,为朋友,小华搭上时间搭上画也罢了,更有一些绕不开的骗局,令她一再丢画,一再懊恼,结果也会伤及身体。春风料峭中,她与我在路口话别,她瘦小的身躯裹在一件肥大的黑色呢绒外套里,没有系扣,风撩动衣角,也撩动她浓密的头发。她手插衣兜,迎风甩着头发,两眼炯然有神地一瞥便就告别了。小华相貌平平,而眸子亮丽,她是那种常人很难发现其内美的弱女子。可惜了她的生活圈子唯有画家,而画家大都自顾不暇,谁会在意乃至用心呵护这种美呢?于是,她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带着梦乡融入她的画里。
小华走了,愿她善良勤奋的品格不死,同她的作品一道长久地保留在朋友们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