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位高权显来描述褚遂良是毫不为过的,他是历代书法大家中介入封建社会权力中心的少数人物之一。认识到这一点,才能正确理解褚遂良的书法。
褚遂良,字登善,开皇十六年生于长安,显庆三年卒于爱州(越南清化),年六十三。其父褚亮,为唐代开国元老,进爵开国县侯,卒年八十八,以贞观功臣陪葬昭陵。以家庭背景和他自己的才能,褚遂良颇得太宗重用,先后任六品秘书郎、谏议大夫、太子宾客、黄门侍郎、检校大理卿,直至大权在握的中书令(首席宰相),甚至作了辅佐太子(唐高宗李治)的顾命大臣。褚遂良忠义直言,唐太宗多所采纳。而太宗崩,高宗继位,褚遂良的直谏却遭来了杀身之祸。唐高宗永徽六年,为反对高宗废王皇后立武昭仪,褚遂良义正词严,当庭置朝笏于阶上,脱冠解巾,伏阶叩头,以至于头血迸溅。武则天于帘内大骂:“何不扑杀此獠!”但最终高宗还是改立昭仪为后。不久,褚遂良以潜谋不轨之罪贬爱州,卒于任上。此后,子孙流配,两子彦甫、彦冲被杀。一代良臣,结局悲惨,然褚遂良声名亦届此载入史册。
褚遂良被推为初唐楷书四家之一,其主要成就也在楷书。前人评褚遂良书法“若瑶台青琐,窅映春林,美人婵娟,不任罗绮,增华绰约,欧虞谢之”,(张怀瓘《书断》)“婉美华丽”(朱长文《墨池编》),“褚登善以姿态胜,故举笔辄变”(蒋衡《拙存堂题跋》)。足见其书风属于秀美一路。但褚遂良的疏瘦则并非枯瘦,王澍言“褚公书看似疏瘦,实则腴润,看似古淡,实则风华”,当是识者之言。综言之,褚遂良楷线条瘦劲,结字谨严,用笔富于节奏,华丽而不失刚劲,上承隋人书法,下开有唐一代书风,他是一位承前启后的重要人物。有人云其书法平民化云云,实则言褚遂良书法有普及之功耳。
褚遂良楷书,世称“褚书”,为后世效法的经典法书之一。然究其所自,却断非无源之水。张怀颧《书断》言“少则服膺虞监,长则祖述右军”。虞监书法,恪守右军,圆融内蕴,与褚遂良瘦硬迥异。而其父褚亮与欧阳询相善,观褚遂良早年书法,颇多隶意,与欧阳询多相似之处。褚亮与欧阳询同在隋朝为官时,褚遂良年十六左右,正是志学之年,故其学当自欧阳询。观其《伊阙佛龛碑》,碑近隋碑风格而亦有欧体风神,可为佐证。另外,李嗣真《书后品》言唐太宗、李元昌(汉王)、褚遂良“皆受之于史陵”。史陵为隋人,《书断》称其“亦有高古,伤于疏瘦”,恰与褚遂良风格相近。然虞世南与褚遂良的关系,势必影响到褚的书风。唐太宗于贞观元年在宏文馆招集二十四名五品以上子弟,“敕虞世南欧阳询教授楷法”,次年在国子监设立书学,置书学博士教授书学。褚遂良当时为负责图书缮写秘书郎,书风受到虞世南、欧阳询的影响应所难免。所谓“祖述右军”,当在贞观十三年太宗搜集王羲之书法之后。贞观十年,褚遂良被太宗召为侍书,世人所献大王书迹,均由褚遂良鉴定,“天下争赉古书诣阙以献,当时莫能辨其真伪,遂良备论所出,一无舛误。”并编辑了《右军书目》。然此时褚遂良书风已基本确定,只是进一步完善而已,故右军书法,对他影响并不是根本上的。其影响最重要的是得虚实之辨,而非一味瘦硬。
由此可知,褚书书法,受史陵影响最大,其总体风格还未跳出隋代碑刻书法的圈子,但后期则多少透露出唐楷书风的风神,故上文所言上承隋代,下开有唐,意在斯也。
褚书之短,前人谓“丰艳雕刻”、“恨乏自然,功勤精悉”云云。作为一个积极入世,极有作为的权臣,他的书法也基本是基于实用的。国子监的书学课程也应该是学习实用书法,故雕刻、规整、不够自然等等是在所难免的,这也是整个唐代楷书的通病。相对而言,褚遂良书法倒比其他几位唐代楷书大家更为生动活泼,这是今天书法界一度出现褚遂良热的主要原因。然今之学褚者,或失之软弱,或失之枯瘦,不知褚书于瘦劲中显丰腴,灵动中有刚劲,是学者之失,非褚氏之过也。
褚遂良传世书法有十余件,多为碑刻。《孟法师碑》多存隶意,用笔多圆,风格近于欧、虞,结字用笔失于拘谨。优秀者当推《雁塔圣教序碑》与《大字阴符经》。前者是褚遂良的代表作,字体瘦劲,结字精密,兼用行书笔法,华丽秀劲,风神疏朗,人谓金生玉润、古雅风流,堪称杰作。《大字阴符经》为墨迹纸本,传为晚年之作。笔力劲峭,意韵古淡,沉着痛快。虽有伪迹之嫌,然其艺术成就昭然在目,足可以假当真。其他碑刻墨迹亦足参学,然须知道取舍,取其精华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