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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想,若要塑一尊菩萨,开相要找仁慈的原型,那么仁老是最适合不过的了。“仁老”,是我对杨仁恺先生的称呼。两年前接到寄给他的拙编《黄宾虹年谱》,他还用墨笔给我写来回信,那笔迹一如往常那样恣肆劲挺,我心里闪过一丝欣慰:我佛保佑他老人家长命百岁。自后我忙于在图书馆寻觅材料,想再编本新书寄他,没想到却飞来他老人驾鹤仙去的消息。

  我认识仁老并不早。那是在1989年的早春二月,我刚调到上海书画出版社的第三个年头。一天早上,社领导风风火火来见我,说快,一起到延安饭店去见杨仁恺。缘由是同事方大才兄所执编的仁老任主编的《高其佩画集》刚出清样,方大才却被乙肝缠上了,后期工作交由我来了断。就这样,像还未梳妆就被拉上轿的新娘,毫无准备的,在他下榻的延安饭店里,我见到了久闻大名的杨仁恺。

  出乎意料,在书画鉴定与出版领域声名赫赫的杨仁恺竟是位眉慈目善的老人,我一下子忘了进门前社领导要我少说话免出洋相的叮嘱,居然和他聊出不少话题。什么话题,今天已经不记得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拉近了我们一老一小彼此的距离,开始了我们近二十年的交往。

  那个时期,仁老正和国家古代书画鉴定组的同仁在全国各地跑,鉴别公家的书画收藏。于是,我们的联系大都是通过书信完成的。由于画集附录的“著录”释文原来是依据反转片借助放大镜做的,错释误断在所难免,而清样就清楚得多,我得将改正处一一向仁老汇报。没想到仁老大为感动,到书出版,他又来到上海,还是在延安饭店他下榻处,叫我去见他。出乎意料的是他一见面就握住我的手,摇晃着说:“你救了这本书!”原来他容不得一点小小的失误!我看到了在慈祥背后他学者的较真劲。

  就是这次来上海,他又来电约我单独吃饭。在聊到鉴赏的话题时,他说了一段令我大吃一惊的话。大意是说,时代特征对鉴别画很重要,比如面对某书画家的作品,没有传世作品可作比照,只知他是某时代的人,我们照样可判断它的真假。聊着聊着,我说,我读到您书里说希望有一部书画鉴定学的著作问世,那请您来写行不行?于是,《中国古代书画鉴定学》便上了上海书画出版社1990年的选题计划。

  于是,我们的通信便离开“高其佩”,环绕这个新话题展开着。当时未涉足鉴定之域的我便开始读相关的书籍,同时抓住一个实践机会:一位故世数十年的名画家的后人有几箱子放到屋梁上而免遭“十年动乱”横扫的古书画,因分家在即,找我“分分真假优劣”,于是我借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机会,朦朦胧胧摸到一些“鉴别诀窍”。就凭着这半瓶子醋,便不知天多高地多厚地提出对将要问世的《鉴定学》结构的设想,好在仁老没有笑话的意思,既然没笑话,我就一封接一封信地提各样设想。缘于仁老的忙碌和新书的宏大,1990年并没有完稿。社里考虑到仁老的年高,建议他物色位青年人来协助。他果然听取了建议,这就是后来刘建龙兄的介入。

  1994年秋,我开始着手《黄宾虹文集》的编纂,到北京找两位专家,顺路去沈阳访仁老。他刚出国归来,于是他拨出整整三天时间来和我聊。我怕影响他工作,他打断我话头说:“这就是工作!”尤其叫我过意不去的是,他把他女儿叫来弄出一大桌子的菜。他很赞成编纂黄宾虹文集,他说他这里馆藏书画中有不少黄氏的题跋,可录出收入。跟我同去的还有位想出版仿真珂版名画图卷的朋友,仁老一听很兴奋,提出不少建议,甚至连选哪些作品都考虑到了。

  《鉴定学》是我们聊的当然话题。仁老说书稿进展不快,好不容易商调来的刘建龙兄到北京中央美院进修去了,得几年功夫。像说件天大秘密似地,他低声说:《鉴定学》稿子没模样,却有两家出版社来争,但书稿是你约的,当然得给你。此事难办啊!我安慰他:谁家出,不重要,重要的是希望书稿早日杀青出版。

  记得那次我带了一套龚半千手卷的照片,他一见连连称奇,拍着我腿说:收藏不在贪多,有这么一件就称得上是收藏家。又说:宁要一件龚半千,不要一屋张大千。

  令我难忘的,在我临回上海的那天傍晚,在仁老家吃罢晚饭,进来一个高个子老人。仁老一见他,就说:“叫你来吃饭,怎么不来?”介绍之下,名字极耳熟,原来不是别人,就是我要找的黄宾虹的老学生、当年北平雪庐画社创办人晏少翔教授。

  正是这次意外的邂逅,从晏老那里我联系上一些身处天南海北的黄宾虹老学生和执弟子礼的老人,大大方便了《文集》的搜集工作。

  回到上海不久,我就收到仁老叫人寄来的馆藏黄宾虹题跋抄件。此后不久,在上海举办的林散之百年书展上,我又见到他。那时我正在寻觅黄宾虹参与其事的“故都文物研究会”的线索。仁老一听,说也许朱老家溍知道,马上拉来与会的冯其庸先生,叫我写封信请他转交。虽然,这件事后来是通过《故都》旬刊解决的,但仁老一遇上学术问题便热心肠的古道性格,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记。

  岁月不居,《文集》搜集编纂占去我退休前的绝大部分精力和时间,虽然我们的通信还有《鉴定学》的话题,他的助手也成了我的好朋友,可是,最后成书却没有经过我的手。当我看到仁老十年磨一剑的书放到书架上时,我还是由衷地感到欣慰。

  佛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又如电,应作如是观。”前尘如梦如电,无数有作为的人事很快被历史尘埃埋没了,可著作等身的仁老却永远屹立着。

  《国宝浮沉录》、《中国书画鉴定学稿》两部大书,将永远地阐述着仁老勤奋的一生,铭刻着他不朽的功德。

  

  (本文写于2008年初,如今发表于茲,以作仁老逝世三周年祭)


美术报 评论 00008 2010-03-20 nw.D1000FFN_20100320_8-00008 2 2010年03月2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