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天目清趣》图
——纪念黄逸宾先生逝世八周年
■胡华丁
时间过得飞快,黄逸宾先生去世8周年了。近读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黄逸宾书画集》,《天目情趣》图(1985年画)再次凸显我的眼前。这里,没有嘈杂的污染,似乎是在当今激烈竞争的年代,人们所祈求的世外山村的情境。欣赏这件作品,可以平衡紧张的心理,忘却一时的烦恼,得到精神上的调节。从这个层面看,画不乏现代气息。
《天目清趣》图,体现了中国文人画“得意忘形”的根本特征。画中那些树,成了粗细不同、姿态各异的树干,具有高度的抽象概括力和非凡的想象力,把艺术从技术层面上升到理性层面,把描绘客体具象上升到画家感情上的恣纵宣泄。孔子说过,“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乐云乐云,钟鼓云乎哉?”(《论语 阳货》)意思是说,不是光敲敲钟、打打鼓就是音乐了。要强调的是音乐的内容。这种注重意趣的特点,从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得到了理论上的支持。溯其源头,仰韶文化的彩陶和商周的青铜器,其形制和图文,就有了具象转化为抽象的痕迹。
《天目清趣》图,从审美图式看,又是中国简笔画的范例。中国画向有“以简胜繁”的传统,着墨不多而风神尽出。这种似不经意的逸笔草草,“笔数愈简而神愈全”(清沈宗骞《芥舟学画编》),有赖于高超的艺术修养和宏大的艺术魄力。黄宾虹在《自题山水》中说,“减笔山水,须有千岩万壑之思,少许胜多许法也,然较繁密为尤难”。他画的是胸中之物,而非眼中之物;他源于外师造化,更本质的表达还是中得心源。画中那些树干楼舍,乱而有序,乱而有势,刚中带柔,深得“骨法用笔”之精妙。画中简约得不见人马犬影,其实是一种“藏境”。
中国艺术中,一个重要特色就是创作者和欣赏者的双重创作。艺术欣赏是一种领悟。同样是《天目清趣》这幅画,用不同的心情去欣赏,会有不同的体会;不同年龄的人去欣赏,又会有不相同的体验。因此,艺术的生命力是恒久的。它可以随时随地给欣赏者一个新的体味,实际上也就是一个重新创作的机会。
或许会有人看不懂这幅画。其实,又何须“看懂”呢?只要感觉到美,“好看”就行了。美是一种感觉和感受,在很多情况下,这种感觉和感受只能意会,无法言传。而且,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心态去观赏它,所得到的感觉大不相同。这大概就是抽象艺术的多义性、模糊性、包容性,有待我们慢慢去吸收消化。北宋欧阳修诗云“忘形得意知道者寡”。他感叹,通过忘掉形而得到意,懂得这个道理的人太少了。有句时尚口头语也说,“看得懂的是生活,看不懂的是艺术”。此语不免有所偏颇,却也抓住了艺术欣赏的要害。艺术欣赏是作者与观者合作的过程。这种“合作”是要有水平的,从来就没有全民都喜欢的艺术作品。“看不懂”,甚至永远都“看不懂”,也不足为怪。总不能因为看不懂毕加索和八大山人,就否认他们的艺术存在,道理是一样的。
黄逸宾先生在世时,对笔者说过,他的画是“东方的抽象”。1989年2月,笔者写过一篇题为《东方的抽象——兼读黄逸宾〈元气淋漓江南山水图〉》的画论, 曾经黄师亲自过目审定。文中有句“黄先生环抱着对祖国山川的民族自豪感,呼吸着时代的节拍,有着执著追求的艺术胆识,这正是他艺术的精神力量,得以熔炼出非同常情的画面”。黄师在原稿“执著追求”之前加了“不随世俗”四个字。这是珍贵的遗墨,同样可以印证《天目清趣》这幅画,它又是一幅“东方的抽象”之佳构。
(作者为山水画家,艺术评论家,浙江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