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塘人的“设计世界”
■中国美术学院 连 冕
我“蜗居”于转塘的象山路,据说此地已近杭州方言的西界。冬春之交,在这片不大生活区后身的荒地上,曾有过一户“游牧”般的养蜂人。可能是为了蜂群而追逐春天即将绽开的油菜花吧,到了夏天,竟又倏地搬迁不知去了哪儿。
他们的“居所”再往后,是我进城所乘公交车的始发站,那儿还有片征地回迁户的小区,其独特处在于,临街的底商似乎是专门留出一半未出租的铺面,给仍重乡俗的居民们用以操办“红、白”之事——前几日,有新人结婚,过几日,有老人故去,白天现代音乐欢闹,夜半唢呐锣鼓哭号,错织着,构成了小镇的别致“世界”。
而这,显然给初来乍到的我和L君留下了清晰的印象。
先说说养蜂人吧。尽管字面上可以写得十分诗意,但他们的生活条件实在也是简陋得惊人。那片荒地,砖瓦散乱、泗水横流,尽管还是有零星的油菜花倔强地在春寒料峭中怒放,但养蜂人竟兀自在如此的水脉和周遭中清洗、炊煮、睡卧……纵然,这城郊的“冒险”不如在西部辽阔而肥美的草原那般惬怀,但他们总是有自己保全的办法:燃起的篝火或许能为蜂群加温驱寒,支起的帐篷或许能为流荡的生活提供庇护,路过的好奇者或许还能为割下的蜜浆招徕买家。
真没来得及和他们搭讪,但,我总在思忖,这可又是个小小的“世界”呵——人啊、昆虫啊、植物啊,以及因此而制造、改进的生产工具、生活用度,等等,一切都那么适合,似乎宇宙就是信仰,土地恰是回报。纵然,表面显得孤单,但他们之间却也有着丰富的交流与协作,以致扩展向了现代都市人所无法理解、企及的,那种与动、植物间的互动和分工。
我曾告诉L君,“以后咱们也过类似的生活吧”,或许不必如此“游牧”,但可以像美国的“震颤派”(The Shakers)那般,执着地为了信仰和理念,超脱于已有的生活区域,在曼妙的湖畔草原上,艰难但如修行般一点点地建立起一爿自给自足的天地。
转塘或许也曾是这种生活的范本吧。好像那些散布在皖南苍翠山涧中的小小村落,几代人的逃难、定居、养育,及至后辈的功成名就,状元第、大夫第,等等。也才有了所谓新的,其实是旧的,向着俗世的又一次回归。
但,在那般的循环下,我们到底关注了什么?是,渔樵问答,耕读传家?还是,功名利禄、显爵高位?
尽管处于纯手工的状态,可“震颤派”用最原初的精神,设计并制造出了远远超越于“包豪斯”的日用。相信我们的徽州、我们的楠溪江,也有同样绝妙的作品,不过一切利欲熏心之徒,大抵忘却了那样一个“世界”,当人人高唱田园式的“彼岸”凯歌时,谁又曾真正期待,借着最朴质的工具,向自然求索最素纯的果实?
转塘大大小小的五金店,以及不远处叶埠桥边那些零零星星,由安徽人经营的家庭小作坊,怕是手工劳动与城市、与自然共同构筑起的最后一块“营地”了。而我在那儿找到了久违的快乐和亲切,找到了营建“蜗居”的苦乐共存的愉悦和享受。
然而,学姐G的经济学夫婿认为,这个“世界”的发展就应该走向超级的大分工:将所有人分配入流水线化的境遇,一个村镇就负责社会的一种或几种“人群功能”。那么,如此的结局又是什么?人,最终怕是只能成为城市与社会,实际是那些奴隶人的物事手中,没了生命的机器和零件。
在我想来,设计的意义在于,借着人类本应具备的精谨和智识,砸烂那些不堪且糟朽的玩意。设计需要完成的任务,是尽最大的力量安慰人、解放人、造就人。
设计有时就是一种“发明”,它为人类提供了不同的自由生活的种种新的可能,那里面有精致、有粗陋,有满足、有遗憾,有获得、有缺失。但最关键的在于,那里面有一种对苍穹的虔诚敬畏和崇奉,有一种对世界的深层关怀与协同,有一种对善与恶、美与丑、生与死、高尚与卑劣的全面而切肤的体认与扬弃。
至于,人,正是这伟大而包纳万千的“设计世界”的一部分。
至于,我,则端的是个转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