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成”生活
■中国美术学院 连 冕
香港“中联办”组织前往成都参访,我与老友Jeff聚首于“文殊院”。当然,这种昔日香火颇旺的寺庙,如今则少不了被圈成景点或是商业旅游区。闲逛之间,Jeff倒格外留心那些所谓仿古商铺在早晚收档时必用的一块块门板——繁琐但又机械的上、下流程,的确让人联想起现代轻便的卷闸门,为何旧时之人就不会考虑把门板连成一片,进而可以收缩以方便行事?
其实,这种小小的日用也并非未有改进,在某些地方,我确曾见过折叠如屏风的收储和展用办法,只是在材料上,铁件等金属似乎多年来都不能替代原始的木板。不过,是晚的另一个细节,却令我颇有所悟——当自家门板插放时不慎倾跌,以致将隔壁商户的小物件打落,这似乎必要引来一番口角,但我们所见竟是两家未必相熟的店主间,亲切、真诚的赔礼与还礼,进而实现了一次“搭讪式”的对谈。或许,这门板的重复上下就是为了坚守那不被“卷闸门”之“速成”的隔绝而瞬间异化了的人情吧,也即,坚守一种独特的“入世修持”。
我不否认,简单的门板以及人力的付出,从经济成本角度可能更节约,所以人们固执而不辍,致使现代的“仿古”将之当成中式商业街的一种符号化“风物”。可是,我更愿意相信,在那种固执之间还有比之“卷闸门”更人性的一面。换言之,当“卷闸”干净利落地展开、封锁,事实上,是将所谓“夜不闭户”的乌托邦“桃源”彻底隔离于人心之外。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铁件、合金件,所带来的只有人人兀自地设防和禁绝,纵有礼貌的点头、不露齿的微笑,也仅是未知所来、不明所终的无厘头的客套与寒暄,而其之最终驱动者往往只剩尔虞我诈、单刀直入的利益与交换。
是的,一夜间,我俨然成了“门板支持派”,可这背后的语意范围其实也早超出了对简单的“门”的讨论。假若将问题放大些,我会设想,“人情”所指太宽,而那种对于“不速成”的执拗倒是中国传统观念里一个值得深思的逻辑路径。
当然,我无意强调说,这是爱泡茶馆的成都人所谓“乐活”、“慢活”的又一例证。可是大家也都很清楚,这么些年来,中国设计恐怕恰恰是毁于世界工厂式速成的流水线之上。西方投资者将代工生产模式转移给中国,带来了劳动力的机械化、电子化改造,时间、速度以及可能的质量都变成了资本和金钱,然而中国式品味的提升、进化却彻底遭到阻断,我们的劳动力最终只是服务了西方生活圈的价值观,而“本土”的格调却在日益膨胀、肆虐的城市化、工业化生活中成为畸形的点缀。
除了旅游区的可笑“仿古”外,更隐性的精神扭曲还包括那些充斥于各大机场“书店”、中低层商业人员特别乐于拜观的商务礼仪及经营类“科教片”。这些影像实际上大同小异,多是40来岁一脸正义的“眼镜男”,唾沫横飞地向人们介绍着如何绝处逢生、如何细节制胜、如何以弱斗强等等。这不,在由渝返杭的四川航空机上娱乐节目里,我还“不幸”瞥见一位化妆得体的中年“珍珠女”(头烫大波浪、颈戴圆珠链),居然将俗鄙浅陋的“土风水”与其所理解的西式礼仪整合,规劝人们建立起一套“可行”的“厚黑哲学”。如此的“点拨”其根本目标还是“速成”,只要能快点儿赚到钱,“厚黑”些甚至“黑”些又如何呢?
可是,我们一代代这般繁衍下去,费力的“门板修行”总归会被“放下屠刀”的成佛捷径所替代,恶人没有原罪,生活没有好坏,设计更无所谓尺度和准则——什么快速好用便去“山寨”什么,只剩艰难的守持和倾力的奉献,落得个惹人调侃的书生式的迂腐……
蓉城别前,与新认识的澳门小友阿基逗乐,说是有何“信物”来日可凭之在西湖相认?遗憾的是,这代表坚持的物件,在这片曾经琳琅、清标的土地上,竟遍寻不得。摩肩接踵的武侯祠旁、熙熙攘攘的“锦官城”内、寡义薄情的小摊档上,我实在无法找到一样值得托付心绪的呵。
只是,有一位售卖草编的青年,烈日下却又蜷在小货亭里,泰然处置着手上的活计。尽管,这类制品算不得绝伦精妙,但他似乎大略明白,何谓坚持与淡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