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月色
过年小子
池沙鸿 (浙江 杭州)
看上学的大孩子们放寒假,我就会巴望着过年。自己读书了,每逢寒假依然有那种企盼。因为过年可以吃到平时吃不到的东西,能有新衣穿。过年热闹好玩,大人不上班也不加班,大家可以东家西邻地串门,喜气洋洋。
过年因是春季的开始,很早就被称作“春节”,这是孩子们心中最重要的节日。元旦一过,大人们就开始忙乎起来。先去布店量布,把一年的布票用完,再去裁缝店做新衣,说好腊月二十左右要来取。孩子多且年龄差距大的家中,也有把大孩子比较好的穿不下的旧衣,改做成弟妹们的新衣。
置办年货,大概是最累人的。所有东西都要到市场上去买,而市场都是国营的。于是,稍稍紧俏的东西一到货就要排队,比如猪板油、发皮、麻油、糯米。副食品票中有许多品种专门指定在春节期间可以买。为买好一点的副食品也得起早排队。也有不排队的,比如上海大白兔奶糖,只要你真有钱。但是有一段时间,食品店每个人只能买3颗糖。要买多一点,就几个小孩一家家食品店买去,把解放街和延龄路的食品店走完,可以买很大一包。不排队的还有自家夏季和秋季积攒的西瓜子、南瓜子。母亲老家临海会托人带来番薯干、米糕、芝麻糕、炒花生和一种叫“羊角蹄”的小点心。老爸会买些年糕切成薄片,晒干后等爆米花的人来爆成“年糕胖”。如果经济有些许宽松,就到南货店买一些红枣、黑木耳、米仁、山核桃什么的。买来的年糕一条条搭成一个互相通透的楼房似的堆堆,放在背阴处。过了春节,得把没吃完的年糕浸到水里,防止发霉。
春节期间所有的售货员都要过年,商店菜场会关门好多天。所以,家中要把整个春节的食物准备好。买很多茭菜(大白菜)、胡萝卜、荸荠等不容易坏的蔬菜。用大缸做酱肉、酱鸡,酱鸭,晾挂成一串。离春节还有五六天时间的星期天,全家会一起包粽子,分别用不同颜色的线包鲜肉粽、酱肉粽、赤豆粽、豆沙粽,或在里面夹杂一两个不放任何馅的白粽,说谁碰巧吃上了,在新年中会有好运的。很早就知道粽子应该在端午节吃,为了纪念屈原,但儿时的粽子只在春节才有。记忆中,端午没有糯米和粽箬壳卖,仅和黄酒、黄鳝、蛋黄、艾草有关联。
上小学后的一个春节前,忘了是听哪个大人对他的孩子和我讲起“年”的故事。说“年”是一个凶残的怪兽,每隔365天的一个晚上要出来吃猪羊抓小孩,凌晨才回。所以人们把这一天叫“年关”,大家在门外挂出红布,关好门窗,早早做好晚饭,祭祀祖宗,躲在屋里吃“年夜饭”。晚上大家把竹节放到火里爆响。“年”,怕红色怕巨响,只能在屋外徘徊,大家熬夜防备直到凌晨。“守夜”无事,年关躲过,“年”回老巢,“过年”就算结束了。然而,听另一位长辈说“年”是一个好少年,那个怪兽叫“夕”。“年”与“夕”搏斗,把“夕”引到事先准备好的火堆边,让大家往火堆里扔竹节,把“夕”炸死,所以那晚上叫“除夕夜”。可惜“年”也因搏斗而耗尽生命。大家希望“年”重生,形成迎“新年”的习俗。我问老爸:哪个是对的。老爸说:都是传说。尽管是传说,中国人还是认红色为吉祥色,所以有挂春联、贴红窗花、在红纸上写“福”字、煮红鸡蛋、馒头上点红的习俗。还喜欢让女孩戴小红花,扎红头绳,穿红棉袄。
大人小孩都会唱歌剧《白毛女》中的一曲“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结尾那句“门神门神骑红马,贴在了门上守住家,门神门神扛大刀,大鬼小鬼进不来。”让我好奇:何谓“门神”。有叔叔说,上古有神荼、郁垒兄弟善捉鬼,黄帝为了防鬼,在门户上画了兄弟俩看门,这就是“门神”的来处。到了唐代,唐太宗李世民生病时常梦见鬼。大将军秦叔宝和尉迟恭全身披挂守宫门,李世民果然梦中无鬼了。时间稍久,李世民让将军们休息,自己学黄帝,命人将二将军画于宫门上。从此以后的门神就变成二位将军了。文化大革命时,改编成芭蕾舞剧的《白毛女》闪亮登场,却把这句歌词作为旧文化给删去。我却自以为是地说,杨白劳家门上连春联都没有,更没钱买门神画了。
农历十二月,被称作“腊月”。又有大人跟我们说 “蜡”在上古时期是打猎后用猎物祭祀祖先的意思,秦始皇统一六国后,称十二月为“蜡月”。到了汉代,“蜡月”被改成“腊月”。所以万石里大院春节前会开出金黄梅花的一丛树叫”腊梅”,腊月初八做的八宝粥也叫“腊八粥”,大家为过年而腌制的肉叫“腊肉”。我向老爸求证。老爸说:这倒是真的,不过上古祭祀的那个“蜡”应该和炸药的“炸”同音,现在已经不那么说了。
虽说年夜饭是一年中最隆重的一餐,但我始终不记得儿时对年夜饭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大概小孩都不在意吃饭,或早早扒完饭好去吃那一堆平时吃不到的炒花生、山核桃、瓜子、米糕之类的杂物,或赶紧跑到大院子里和邻居们一起放鞭炮。稍大一些,我还会偷着跑出大院的门,独自到武林路上张望。大人要熬夜守岁,或打牌,或谈天,也有打麻将的。过了除夕夜,能畅快地迎来新的一年。小孩却挣扎着玩到累,也熬不到子夜。第二天醒来,老爸老妈会笑说:我们守岁,你守“睡”。大年初一,我们都会在枕头下发现压岁钱,用红纸包着几张崭新的一角、二角、五角的纸币。我都忘了自己是怎么花这些钱的。却知道姐姐把那些钱与前几年的一起夹在本子里。
新社会新气象,老爸老妈都在阳历元旦说你长一岁了,说的是实足年龄。而外婆却要在农历新年的春节才开金口,她说的是比实足年龄大一岁的虚岁。大概为了和阳历对应,农历也叫“阴历”。不管如何,我们都是长大了,跟着父母出去串门拜年全没了平时见到大人时的矜持,会深深鞠躬,大声喊:“新年好”。不知是哪一年,大院子里的孩子们开始流行双手抱拳,互相拜年,那个神气就觉得自己变得很古老,挺好玩的。但大家对长辈们还是认真地鞠躬拜年。有些长辈们会说,老底子(以前)的人都拱手拜年,那叫作揖。大了才知道,那时许多传统都被作为旧文化,被革命的新文化挤到一边去了。
“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雪花那个飘,年来到。”如果过年时下雪,哪怕是那么几星星,大人们都会说“瑞雪兆丰年”。那一刻,城里人会很关心乡里的事情,说今年会有好收成啦。我想长辈们到夏天再去农村参加双抢时。稻穗肯定沉甸甸的。
春节里,飘曳着漂亮的雪花,是常有的事。把雪花接在手心上,任其慢慢化成冰凉的水星,一年就这样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