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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6版:评论

从书札谈到蒋礼鸿先生的书法艺术

□任 平

  编者按:最近在杭州举办了蒋礼鸿先生及其弟子的书法展览,以书札为主,规模不大,但颇有特色。蒋先生是原杭州大学中文系教授,著名语言学家、文献学家。这篇文章是作为弟子的任平在讨论会上的发言。

  中国的书札,指的是书信、便条,以及文稿的片段或者是篇幅不大的诗文手稿。虽然从广义上说,长篇的书稿也可以视为书札,但习惯上还是称较短的诗文手稿为书札。书信是书札的大宗,因为书札的“书”原本就是指书信。

  中国书法主要是古代文人创制的,文人的书札是古代书法遗产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书法在今天被视为艺术,主要是因为它借助汉字丰富的造型和书写时自然产生的节奏、韵律,可以达到抒情表意、塑造艺术形象的目的。而古代文人书札,由于书写时基本不受拘束,运笔构形出自天然意趣和自然功底,所以真实地显现了书写者的感情状态、技巧水平和审美取向。历史上脍炙人口的名作如王羲之的《十七帖》就是多通书信便条,是王羲之日常书写时留下来的作品。

  书札不仅是研究书法艺术的第一手材料,也是了解研究古代历史文化和语言的极有用资料。就如王羲之和王献之书札,里面反映出当时他们的日常生活起居、思想主张和亲友交往等都是很具体真实的,而要解读这些内容,又必须正确地训诂其中的语汇。笔者曾经对此颇有兴趣,做过一些研究,写了些文章。

  当代文人的书札同样具有上述价值。

  像蒋先生这一辈学者,虽然身处当代,但他们的主要思想观念还是与传统文化一脉相承的,而行为方式包括作文吟诗的习惯、方式,与古代文人也并无迥异之处,当然,我们从他们的诗文书札里读到的学术新见和时代感,还是比比皆是。我们今天翻阅研读他们的手札,真切了解到他们的为人处事,确实具有中国文人的那种清朗高格,也能学到不少做学问和看问题的方法观点,还有,直接让我们感受到的,是醇美的书法,是字里行间的书卷气。

  我父亲(杭州大学中文系教授任铭善)毕业早,因此蒋先生和我父亲有过一段师生关系,但更主要更长久的是兄弟一般的挚友。他们因学问研讨而过从甚密,因诗文酬唱而气味相投,因品性相类而友谊日深。谈到书信,大约从二十几岁当学生开始就有了互通的历史,以后凡学问上有何新的想法,工作上有何新的动向,生活上有何新的变化,甚至有新的诗词创作,都借助书札互相交流。因此,假设这些书信都能收集完全,不仅见证了两人的友谊交往,也是当时知识分子思想、生活的形象说明,是时代风尚和学术流变的一点投影。

  对于蒋先生的书法,我一直很喜爱。小时候最强烈的印象是他和我父亲一样,都善于写蝇头小楷,并且在线装书的空白处密密麻麻但整齐清晰地写上注解和评语,现在要是拿放大镜去看这些微小的眉批,个个字都笔画精湛,结体工稳,甚至情态生动,顾盼自如,现在的读书人哪里还有这等硬功夫好手段! 他们的字大体风格相似,但细看却有区别,我父亲的字较平和宽松,略带隶意;蒋先生的字紧结严谨,但有时横画和捺笔的稍事夸张又增添了收放自如的效果。字的风格就是一个人性格和习惯的反映。蒋先生的字就如他这个人,做事做人诚恳,讲规则,来不得半点虚伪和马虎,所以他字的严谨和学问的严谨是一致的;他又具有极强的毅力和倔强的个性,他能长期伏案思考,他惜时如金,为了做学问从不屈服于恶劣的环境,也不为安逸享乐所动,所以他学术成果甚巨。他的书法也透露出一种倔强之气,即使是稍事放纵的捺笔和戈勾,也笔笔形态到位,曲而劲健。我至今还保留着他对我一篇文章写的评语手稿,以及在我文章中的夹批眉批,这些字迹美观悦目让我赞叹心仪,而其工整严谨远甚于我的文稿,又使我汗颜催我努力。

  在蒋先生兴致所至挥毫书写自己的诗词时,字的风格稍有不同。此时结体会宽松一些,笔画的意趣也添了几分闲适。蒋先生平时以七绝、七律和不太长的词为主,字也最大写到两寸见方,行书居多,偶见篆书,所以书法作品多为四尺对开或三开,横幅与条幅均有。书写全凭性情,无所谓“创作状态”,更无应酬之负担。见过几幅他写的诗,内容竟是带有诙谐调侃的,可见他写字,仅为家人、熟人快乐,也有点“自娱自乐”之意。也见过他写了送给学界友人的孩子的,比如有一幅赠金小环的诗,就是称赞那个孩子聪慧灵敏;而送给我的一幅,却是包涵着对我父亲的感情和对我的期望。蒋先生的儿子蒋遂是我从小交往的好友,小时候,见我刻印章了,他也学着刻,并且也效仿我,要父亲书写印稿。所以,蒋先生的篆书以及他的印章布局,也是我亲眼见到并受到一定影响的。至于作篆的准确度,恐怕在当今印人中也难找出像他那样学有专攻的,《说文解字》的相关材料他可以“信手拈来”。蒋先生在书法方面花的时间不多,与做学问相比可以说很少,但准确地说他的书法和做学问是融合在一起的,著文时常用毛笔,而书法和学问互相陶冶更是“自然天成”。他本身没有其他什么业余爱好,著述闲暇时的精神放松在书写中是显而易见的。我见过他书写的状态,也见过陆维钊、沙孟海先生书写的情景,同是文人,毕竟后面两位又属于艺术圈中之人,那种挥毫时的情绪、动作和笔迹的艺术化展现确实与平时读书作文不一样。而蒋先生书写诗词,乃是其平时读书作文的一点延伸、一种放松,是做学问劳顿后的一种调剂,当然也是文人必不可少的一种文化生活方式。这个情形,我在观看夏承焘、王驾吾和自己父亲写字时也有相似的感受。

  可能以前的文人,当社会环境不将他当成职业艺术家的时候,大抵都是这样的心绪和创作状态吧。由这样的心绪和状态写出来的字,自然与专为展览或出售而写的字有所不同,但“无意于佳”未必不佳,苏东坡早就发现这一点了。

  蒋先生的书法被专门拿出来研讨,以前没有过,我也是仍然怀着自小的喜爱,以及浅浅的体会来写这段文字,似乎真要拿书法学的一套术语和理论来评说,又不那么恰当和真切了。所以,慢慢的品味比说什么都好。


美术报 评论 00026 从书札谈到蒋礼鸿先生的书法艺术 2012-03-31 2376509 2 2012年03月3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