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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1版:副刊

谈笑间

画师胡文昌

  我多次见过他,一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不问其姓名也不想接触,可能是我因骨子里从众如流的习气而没看上他。去年深秋的一个夜晩,朋友拉我一起看字画。在被扔掉的一叠纸张中,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起了他的作品。我问胡文昌是谁,朋友说“是我经常见到的那个比我还不如的人。”

  啊,他写这样的字画这样的画!

  真正与他相识相知,至今不过一年。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一个隐逸的画师胡文昌。

  他今年52岁,生活困顿多年,前几年才结婚成家。这世上的人啊,没人适时嫁他管他,让他有个好的安顿。他身边的男人同事都不理他不说,他还老怕别人让他下岗,铲饭碗。这还不算,甚至家人也把他当累赘。

  他是改革开放后较早考入江西师大美术系本科的大学生,拜过彭友善、燕鸣、梁邦楚等名师, 是文学学士。当年能进门的,全省不过二三十人。现在他的同学,好多都是县处级,不少还成了教授,他虽取得副高职称却拿的是中级教师工资。他办自己的事,基本不会“转”,故而都不成功, 实在无能。

  他是我见到的有干部身份的人当中,生活最寒酸的。他抽着几元钱一包的普通香烟,常常独自一人,躲在偏于一隅的廉租房的平板案桌上,用低等墨汁,在很便宜的宣纸上写字画画。他在人前不大说话,显得有几分木讷。只是心仪的作品,他会用手去摸,摸了又摸。

  他能说什么呢?因为确实没几人用眼睛用心灵抚慰过他,他只能用手去抚摸书报纸张。这是他唯一的慰藉。那分虔诚,我看到有点感动。

  他很真率, “知之为知之, 不知为不知”。没有多少虚荣,当然是知也。他的艺术, 从孔子的“知之、好之、乐之”,到王国维的“三重境界”,都有一种天性(然)的呼应。他好诗词。说北宋词人晏殊(古临川人,今属进贤),近水楼台, 就在身边啊!“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 望断天涯路”的第一重境界, 虽不是刻意模仿,却也是他昨天真真切切的故事。

  他的书法,走的是读碑帖多而临摹不多的路, 受益也多为心而次之于腕,其所成之作,有心的纠结也很有趣。他钻研过不少欧洲的艺术家,喜欢印象派,西方艺术中的光影色彩,与中国的绘画的有机结合,他说也懂一些。我相信。他还喜欢林风眠、李可染、吴冠中,中国几个去法国留学的艺术家他也喜欢。他喜欢的我也喜欢,可是我说好也没有用。他告诉我,别人办培训班,他去应聘兼职教师,却只能一边呆着稍息。别人以为请他来教画画,是“问道于盲”, 仿佛危害大。我却以为那个别人,是艺术瞎子。

  尽管他的作品连连被选入省级美展或获奖,也还是不能改变他自己的窘境和别人的冷眼,家人也不信。因为按现在社会理解,能卖到钱就是艺术家。他的作品有人要却没人付一毛钱,所以他不是艺术家。

  没有人去看他也好,所以他只画山水不怎么画人。他可以偷闲摸空,到附近的村庄去,听鸟虫之类的东西鸣叫,更多地识得草木虫鱼;与风雨飘摇中的竹枝、芭蕉对话,观察池塘荷叶及水藻的四季变化,即便少有兰花娱目,却多见秋菊赏心。他默默地与山水自然对接,有的画树木与土地的作品构图,会表现得钻进地底里去的角度,我以为他思维下的构图,相当于比较亲近自然的原生态绘画语言表达,可以对接千古。他创作的唐诗写意境,有的实在是形象生动、韵味十足而又带一些酸楚。一幅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写意画, 穷汉于大风中被吹掉的盖房顶的稻草,让农家孩子嬉戏捡去,他就在后头追赶着叫喊“短命鬼呀,那是我家房顶上的稻草,你拖到哪里去啊……”笔底烟云,人间冷暖,跃然纸上,就是这般往昔人文情怀表现民间疾苦也傻得有点原始的风景,那诗意般的生活,真的很可爱。说句不客气的话,那样的生活场景,像我等乡下人,最能体会。

  他就这样,踩着坎坷或淌着泥泞,在乡间小路上来来去去。不知几多年,“为伊消得人憔悴”,换成如此几幅画面的纸上墨色……这过程,已是相当的漫长!

  他的艺术,究竟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但我相信,只怕他现在生活步入了世俗的“正轨”,物质条件渐渐好起来,也会跟着养尊处优,从众如流,使艺术退化。艺术,有时候就是那种落魄的人从困顿中抒发心性而来的。于此,别人好像也有这样的意见。

  我以为他一些方面,有点像陶博吾。但我有一点不能客气,文昌更重要的,是要长期孤独地读书。倘若想为艺术添彩,但愿文昌真能隐忍,如他往日,“藉残荷当情人”。

  我期盼着,“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第三重境界的惊喜。


美术报 副刊 00021 画师胡文昌 2012-06-30 美术报2012-06-3000009;美术报2012-06-3000011;美术报2012-06-3000012 2 2012年06月3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