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桃花正发，秾李蕊方繁。应候非争艳，成溪不在言。静中霞暗吐，香处雪翻潜。得意摇风态，含情泣露痕。芬芳光上苑，寂寞委中园。赤白徒自喜，幽芳谁与论。李商隐《赋得桃花无言》诗句细细读起来别有一番悲愁的滋味，该诗怎么似乎隐含着周昌谷先生艺术人生的经历。

　　周昌谷先生为新中国以来浙派人物画的重要奠基人和主要实践者，他是浙派人物画中最具人文情怀和诗性品格的画家，尤其是他笔下所描绘的中国女人可以说自明清以来古代仕女人物画中的最具新时代女人味的“新仕女画”。

　　明代中期仕女人物画家唐寅的作品雅艳愁怨、神思专一，取格为“雅”。仇英的作品精丽艳逸、神与物游，取格为“逸”。明代晚期当以陈洪绶仕女人物画作品浅深得宜、尽善尽美，取格为“真”。清代仕女人物画家少之又少，黄慎仕女人物画作品运转变通、如飞如动，取格为“妙”。任伯年仕女人物画作品心随笔运、取象不惑，取格为“韵”。民国时期的张大千仕女人物画作品文彩自然、备仪不俗，取格为“古”。自唐、宋以来的中国人物画高峰之后，1000多年的人物画作品质量不断下滑，尽管明清至民国时期有这些著名的文人画家，但是仍然不能扭转人物绘画颓败的弱势，究其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根本的一点是人物画远离了对人物本体的研究，矫情而做作，失去了对人物内心情感的关注，一味地追求儒家思想对女人贤淑操守的品评而忽略了人物品性和性格的多元存在。历史进入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艺术思想不断地切入人们生活的理想，人类先进的文化艺术思想不断地校正习以为常的诟病，一种全新的艺术创作热情和文化观念反观我们人生存在的价值，中国人物画在各个方面展开了卓有成效的研究与追求，我们不能说当今的人物画创作成就一定超过了传统文人画，但是，我们可以说人物画已经走出了低谷向着高峰挺进，在这里我们更可以说周昌谷先生是20世纪引领人物画创作的旗手之一。

　　周昌谷先生代表作《两个羊羔》荣获第五届世界青年联欢节金质奖章，这个奖项的获得是新中国成立后美术界十分重要的荣誉，也代表这个时期中国人物画创作里程碑式的高度，我们今天重读他的作品仍然能够感受到作品意蕴的价值。无论是人物的结构关系，还是少女精神情绪都恰如其分地表现出自然与人的和谐关系，从这幅作品中我们还能细细地品味出温暖的感受，整幅画面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两个羊羔》作品不光给予我们精神上愉悦，还让我们看到那个典型历史岁月的文化记忆，它代表那个时代，也代表人的心灵律动。

　　周昌谷先生具备中国传统文人画家特有的素质，书法用笔至为关键，很好的家学与后天的努力形成特有的书法意境，他的笔法虽然师承八大山人绵然毓秀，气谐韵出，但骨子里与八大山人书法的简劲朗逸有所区别，更多的是清丽精艳之感。八大山人为纯净，周昌谷为古艳；八大山人出世无尘，周昌谷入世清远。

　　延续周昌谷先生笔法的古艳，墨法与色法依然淹润着绰约的绮丽。先生借花鸟画粉色互融的晕染技法用于少女明丽的脸部，笔法间预留出人物头像结构的转折，体与体之间的互换不经意间完成浑然接续的意味。这一方法既解决了人物结构体积的表现，又充分地发挥传统点厾法的绝妙之用，正因为这一技法的创新使用而形成新浙派人物画的亮点，影响中国人物画创作和教学的几代人，不能不说这是周昌谷先生的一大贡献。艳若桃花始生香，把视觉的人物表达到如此微妙，愈味愈雅，愈雅愈高，人物流转中横波微盼；深醒时迷离四射。笔法、墨法、诗意俱有独契，画若散缓，而神趣盎然。

　　我进入大学后与周昌谷先生未曾谋面，只是常常听说先生的轶事。大学毕业后在美院附中教学的日子，周昌谷先生之女周天绛正好在我任教的班级里。她在考学、工作上我都有很多的交流，直至她重病，国画系发起的捐助资金也是由我在她的病床前交予她的家人。她在病床前那灿然的一笑嫣然如花，我至今记得。是先生笔下楚楚动人的少女形象映射在女儿的脸庞？是周天绛的桃花溪？还是周昌谷先生的含情泣露痕？不得而知，我内心还是有几分凄楚……

　　我最后要引自李白《长歌行》：“桃李得日开，荣华照当年。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的诗句用来表达文章开头诗句中一段悲愁的释怀。桃李不言，下自成溪。

　　桃花惊艳淡生香，我感觉周昌谷先生的艺术精神之香仍然弥漫在满园的春色里。

　　2012-8-26于杭州醒石山房

　　（作者为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 浙江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