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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游离与文化短路

关于当代书法缺什么的几点思考

  书法是一种文化,是一种包含了文学精神和浪漫诗情的文化形式,而且,这种文化形式在表现美感的时候往往遵循着自然天成和不刻意而作的艺术准则。自从有了书法,这些审美因素就一直浸渍在其中,而这样的因素也从某种程度上深情地滋润和熏养着书法艺术,使其具有一种宽博和厚重的特殊气息,中国书法也由此而不同于其他艺术门类,并能在数千年的发展历程中长盛不衰,不断掀起表现主义的高潮,成就经典名作,产生艺术宗师和文化巨匠。清代杨守敬云:“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古之大家,莫不备此,断未有胸无点墨而能超轶等伦者。”然而,近30年来,中国书法的发展却严重偏离了这个轨道,进入追求形式、模仿跟风的状态中,速度成为艺术追求过程中的唯一主题,市场和价值是一切艺术活动的主旨,中国书法在这样的发展模式中陷入恶性循环:展览引导学习和审美风尚,学风和审美指向导致展览体的出现,而展览体又影响后来的学习者,这些学习者又借着这样的学习动作而进一步追求展览效应,如此周而复始,无休无止,诗意内涵、文化熏养和自然书写离书法本体越来越遥远,书法成为单纯的技法追求。这样的过程在当代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且有愈演愈烈之势,如此下去,中国书法将走入非生态化的死胡同,并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最终断送书法艺术的前途。

  一、机械复制,充当“二王复印机”,诗意游离了书法本体,书法成为干巴巴的笔墨形式。

  当代书法以二王小行草为主要表现形式,并且成为千篇一律的样式构成,让人在长时间的审视之后产生了“审美疲劳”。这与魏晋书法的本来面目相差甚远,甚至是走了截然不同的两条道路。魏晋时期,二王书风纵横天下,文人士大夫观天法地,游戏山水,把满腔的情感通过书法表现出来,这个过程是伴随着诗意的情怀而进行的。在兰亭曲水流觞雅集的东晋名士们,他们喝的是酒,吟诵的是诗,写出来的是饱含着酒意和诗情的书法。在喝酒喝到八分醉的时候,王羲之拿起鼠须笔,铺开蚕茧纸,天朗气晴,惠风和畅,他放浪形骸,游目骋怀,奋笔疾书,把美妙的心情和诗意的情怀在笔下充分表现出来,于是就有了千古名作《兰亭序》。然而,当代的行草书创作,大家关注的更多的是笔法和形式,对于这样的情怀,已经无从去感受,即使感受到了往往也无从表达,不知如何把这样的情感倾注于笔端。这是一种悲哀,是书法本体和创作主体剥离的悲哀,李廷华在《分离与融合》中说,“如果要求以后的中国诗人应该是一个书法家,或者要求一个书法家应该是一个诗人,而且是古典主义和现代主义结合的诗人,这可能是一个比较高的要求,但绝不是荒悖的要求。”诗人书法家,这在当代或许真的只是个梦想,有人说现代社会不需要诗人,快餐文化的冲击已经让诗人无处栖身,然而,我们是背负着书法家盛名的特殊群体,既然选择了这样一种文化形式,就不能把自己游离于诗意之外,即使不会作诗,有点诗意的情怀总还是应该的吧。书法线条不是单纯的笔墨流淌,它应该饱含着情感和诗情在其中,是承载着活泼泼生机的心迹流淌。欧阳修评价颜真卿和他的《祭侄文稿》时说,“斯人忠义出于天性,故其字画刚劲独立,不袭前迹,挺然奇伟,有似其为人。”所谓字如其人,其实是如其人之性情品格,当代书法很严重地缺失了这样的品格表现,所以,当代书法缺乏表现力,无论创作者把笔墨如何激荡挥洒,纸上出现的只是水墨的堆砌,而没有激荡着诗情的格调在其中,说白了,是书法作品缺乏一种精神气,缺乏能冲击灵魂感动观众的生命情感。黑格尔说,一个艺术家的地位愈高,他也就愈深刻地表现出心情和灵魂的深度。

  二、工匠运动,没有文化含量的技法操作,书法成为具有可操作性的技艺。

  这是对当代书法活动的宏观定位,书法创作者千篇一律地重复做一件事,并且不断进行技术层面的处理和修正,按照熟能生巧、手熟为能的理念进行工匠运动,打持久战,进行重复和累加战术,最终把书法定格在技的层面。而按照书法在历史上的发展和演变规律,只有和文化紧密结合的时候,书法才有了光辉灿烂的形式意味,比如北宋,“宋四家”中成就最高的是苏东坡,而苏东坡的书法最突出的特征就是有浓重的书卷气,苏东坡的文学素养和文化内涵被他淋漓尽致地表现在书法作品中,黄庭坚云,“予谓东坡书,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耳。”(《跋东坡书远景楼赋后》)光有文化还不行,还要善于把文化气息游刃有余地化到创作中,笔墨经行处,除了水墨,还有文化,文化浸渍在水墨中,水墨包融着文化,两者水乳交融,催化出一种高超的艺术境界,是能活学活用并把身心浸渍在文化中的超然境界。要达到这样的境界首先就是要读书,读好书,按照心意读自己需要和能及时消化的书,所谓“眼中无物真大慧,不求甚解乃天才”,读书的过程要快,要能迅速地把书的精神内核抓出来,说白了,就是要能吃透书,吃透了就容易化解,化解的过程应该是愉悦的,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思想境界在提升,然后再把思想付诸于笔端,付诸的过程其实就是把文化和笔墨紧密融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心气很重要,不能委屈求全,要把心气端起来,让自己做一个“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的人,不要将就自己的文化水准和理解潜力,庄子云,“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这样的书写才是高明的,而当代人对于文化涵养的忽略应该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因为展览指挥棒的影响,因为市场需求的影响,因为个人的浮躁浅薄和贪功冒进,书法和文化的必然联系被彻底割断了,而最为可怕的是,当代书法家还不承认自己的这种缺失,总以技法的熟练而沾沾自喜,有人甚至去嘲讽那些学者型书法家,认为他们空有一套理论,而笔下却不如他们操作的熟练,其实他们是忽略了一个最本质的东西,那就是什么是书法,空学古代碑帖形式能不能算作一流的书法,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何绍基有一首经典的诗足可以说明问题:“从来书画贵士气,经史内蕴外乃滋。若非柱腹有万卷,求脱匠气焉能辞。”(《题蓬樵癸丑画册》)只有笔墨而没有文气就不能算作书法,即使在某一时刻得到了认可,但在历史的长河中却难以长久立足而成为不朽。黄山谷云:“学书须要胸中有道义,又广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古人把道理说得这样明白了,而我们还在纠结关于要文化还是要笔法的矛盾中,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三、加工操作,为创作而书写,当代书法越来越缺少自然和天机,书法成为艺术中做作的典范。

  这不是书法一个艺术门类的悲哀,也不仅仅是我们当代艺术的悲哀,这样的悲哀其实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我们不能说刻意创作就一定不好,但它至少比自然书写缺少了一些天机和真趣,中国书法传世的名作中大部分都是古人的尺牍和手札,是在自然书写状态中完成的作品,在当时甚至根本就不能叫做作品,只是一个便条,然而,恰恰因为他的不刻意而作,是随心所欲,独抒性灵,独出机杼,这样的作品反而具有了特殊的艺术魅力,经过历史的沉淀,我们越来越能从中体悟到美的构成,这是中国书法的独特之美,是其他艺术门类所无法比拟的,然而,这个因素在当代书法创作中缺失的也最为严重。晚明以来,纸张大了,房子大了,那些便条式的小东西已经不能适应时代发展的要求,于是,作品的尺幅越来越大,作品的形式也越来越复杂,而完成大而复杂作品的过程其实就是刻意而作走向高潮而自然书写彻底剥落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书法家完成了一次艺术境界的升华,但也是丧失自我、游离自然的本体美质缺失和主体意识坠落。蔡邕在2000年前就指出了不能刻意而作,“欲书,先散怀抱。任情恣性,然后书之。若迫于事,虽中山兔毫不能佳也。”苏轼也说过,“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米芾云,“要之皆一戏,不当问工拙。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这些说的都是自然书写的问题。庄子在《刻意》中说,“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闲,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淡然无极而众美从之。”不刻意而为淡然无极的境界,用在艺术创作上,其实就是要做到天机自动,触物发声,随心所欲不逾矩。当代书法家在展览形式的要求下,已经无法按照这样的要求进行创作,因为这样的书写不符合展览形式,不是所谓的展览体,难以对评委和观众造成宏观上的视觉冲击,所以逐渐被抛弃。对于这个问题,我的观点是,要么抛弃展览的要求进行自我创作,不在乎一时的得失,把自己的艺术追求放得高远一点,要在未来或者身后成就事业,当然,这样的追求在当代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无法想象的困难和孤独寂寞将依次等待我们;退而求其次,我们可以一面按照展览的要求进行创作,锤炼笔法,同时进行不受外界影响的手札式书写,让自己做一个双面人,但心中的主线和最高追求不能动摇,展览形式的创作也是为自然书写进行技法的锤炼服务,这样的学习和研究过程应该是能符合时代要求,并最终在自我沉潜的层面达到共鸣。这个过程还要注意周围事对创作的具体影响,书写过程不要强求,应有所感应然后书之,吕本中《童蒙诗》云,“作文不可强为,要须遇事乃作,须是发于既溢之余,流于已足之后,方是极头。”写字和作文一样,都应该是情感充斥大脑无从发泄的时候方可下笔,这样的书写过程是自然书写的最佳状态。清人刘熙载云,“扬子以书为心画,故书也者,心学也。心不若人而欲书之过人,其勤而无所也宜矣。”写字不能盲目下功夫,创作者要按照心线的指挥下笔,“翰不虚动,下必有由”,如此才是高明的,才能真正做到“不期于如此而能如此”。

  当代著名书法家沈尹默说,“世人公认中国书法是最高艺术。就是因为它能显出惊人奇迹,无色而具画图的灿烂,无声而有音乐的和谐,引人欣赏,心畅神怡。”而这样的艺术感染力不是因为它的形式存在,而是因为它不易被人感知的那些东西,那些在具体形象之上的虚象,说白了就是一种气息:诗意的、文化的、自然的,而这样的气息如何被加载到书法创作中,这是当代书法家应该好好思考和关注的问题。当代书法在形式追求上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很多书法家认为当代书法比古代书法好看,然而,这样的好看其实只是一种表面现象,是一个不具有历史进步意义的假命题,当代书法实质上是在形式构成和单一表现上不断重复,书法的内质和综合表现已经远远偏离了书法艺术发展的正常轨道,这是个难以克服甚至是不易被发现的重要问题,我们寄希望于当代书法家能够早日走出这样的自我满足,真正按照书法艺术的本来面目进行追寻和探讨,走出一条不落俗套、不随时流的书法发展道路,推动当代书法走向我手写我心、具有文化包容性和诗意情怀的新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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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报 深读 00020 诗意游离与文化短路 2012-10-20 2447474 2 2012年10月2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