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是艺术年谱长编》的学术思考
■罗宏才(上海大学美术学院)
学术进步、信息集中以及多样、快速的传媒促动与多种复杂时代变更因素的交互影响,促成史籍范畴内原来具有浓郁传统人物传记体裁性质且主要局限于记述谱主生命历程的年谱编纂领域迅速开始发生新的变化,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
繁荣的标志,不仅只是数量的递增与体量的庞硕,更重要的还有结构的扩张、体例的更新、体裁的变化、形式的多样以及信息储存的丰富、完善和分类组合的多样、细化并传播途径及方式的立体、多维,还有装帧设计的精美华贵等等。
以体裁、体量、形式论,除简编、普通编、长编基本3种外,尚有专题、专辑、合刊、丛刊、结集、总录、索引、系列、辞典、配图等多样、多型的年谱种别。
以结构论,于“谱前”、“正谱”、“谱后”传统三段式规制外,已开始融入并多维更新设问、举例、比较、互证、评判、统计、结论等多种类似考论意味的人文元素与学术节点。
另外,年谱向度内择例的种类与内容,不仅丰富多样,而且还注意到主题趋向度强弱优劣的选择与不同类型的交互反证与同一类型线性历史轨迹的有机建构与科学排序等等。
涉及年谱考论的意旨与方法,愈来愈趋向客观、真实、细致、直率与丰富多样,或以诸种史料的迻录对比以及启示性的综合、排列与针对性的互勘、论证等。这些方法的应用,均试图留给读者受众以及其他研究者更多的思维空间与更新的学术启示。
至于类型方面,长期独居年谱编纂领域传统、单一的以人为主、以系年史传为限的体制格式在新的学术背景下亦开始受到强烈冲击。诸多跨越原有既定人文学科畛域的音乐、艺术、戏曲、数学、物理、化学、机械、生物、地质学、海洋学等多学科年谱与更趋细化、国际化或具有某种异质意味的各式年谱亦争奇斗艳、纷然出现。
享受年谱编纂领域新成果纷然出现所营造的热烈学术氛围,剖析上述诸种年谱的编纂背景与生成环境因素,关注愈来愈趋向繁盛的艺术学、考古学等相关学科内无数可能进入年谱系列的优秀谱主资源,我们注意到出身艺术世家、曾有幸投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最高艺术学府怀抱且能够在国难之际辗转流徙浙、赣、湘、云、贵、川诸省,进而矢志独行挺进大漠佛窟、艰苦进行汉唐帝陵考察、擅长多种视觉艺术并积极在新的历史环境下不断融汇法系、苏派、民本、现实、抽象、现代等多种艺术潮流、终生坚守寂寞、淡泊与不懈探索追求极致艺术品质与至高艺术境界、始终遵循中西艺术融合轨迹“戞戞独造,不落凡丘”的“卢是”(1918—1992)其人此一特殊、瞩目且具有一定代表意义的“谱主”。
追忆卢是,我们设想借鉴目前尚主要在历史、文学范畴内广泛应用的年谱长编模式,期望通过《卢是艺术年谱长编》这一具象、特殊的艺术史体裁形式,在大体吻合“叙一人之道德、学问、事业,纤悉无遗而系以年月者”的传统年谱规制、体例之基础上,尝试循一人、一生、一时、一段、一线、一面之基本维度轨迹,依靠多元、多维编纂手法与考论途径,系统连接尽可能全面的所有相关谱主艺术生命历程的文献、实物资料,全面关注卢是在这一生命历程中所集约产生的艺术轨迹、艺术创造、艺术特质与艺术精神,最终期望达到“纂述(其)始生之年,自幼而壮,以至于终,稽其终始之行而谱焉者也”之基本目的,进而试图凸显大历史背景下一个具有多维艺术色彩与多重人物个性的人民艺术家丰富多样而又朴拙、厚重、艰辛、坎坷的艺术人生,为艺术学或美术学学科范畴的扩充、延伸以及中国近现代艺术史的科学复原研究提供重要的实物资料与参考依据。
如上述,向例年谱体系中以篇幅、繁简程度为主旨而趋向种别的限定规划,虽在一定程度上顺应、契合了年谱的基本属性与特征,但却在一定意义的自由、创新方面束缚、局促了线性逻辑关系中较为稳定的简编、普通编、长编三主题、三段位年谱体制。
不仅如此,这种较为稳定的三主题、三段位年谱体制,目前尚主要应用于历史学、文学两种学科领域。至于艺术学或融入艺术学的美术考古等相关学科之相关年谱,一般只围绕前两种逐次展开。而于长编一途,涉及艺术一门者,除去目前公开出版的《丁善德音乐年谱长编》、《程砚秋史事长编》、《徐悲鸿年谱长编》、《王一亭年谱长编》诸种外,所谓书画艺术融入美术考古一途、艺术学特质纯粹浓郁、符合年谱长篇规制之艺术年谱长编著述,迄今为止尚属仅见。
因此,从这一点出发,《卢是艺术年谱长编》撰述体例的确定,不啻为一次有意味的尝试、实践、探索与创新。
从另一视角观测,在学科进步、信息集中、多元碰撞等时代品质的烘托孕育下,具有共同人文特征与学科基因,基于历史学、文学学科年谱长编示例所启迪、滋生的《卢是艺术年谱长编》,恐不应只是表象的链接与简单形式上的模拟与浅显浮表的所谓创新。就某一学理层面而言,它还应该从内容、形式、理论、效应等方面系统诠释、印证艺术年谱长编出现的合理性与现实性,具备一定学科扩张意义上能够合理构体、能够自圆其说的基础与前因。
事实上,由于谱主艺术生活主旨与艺术目标追求的限定以及多样人生色彩的飞扬与渲染,此本《卢是艺术年谱长编》在实际撰述过程中已经越过了具象意义上艺术年谱长编的槛限,集中凸显出美术、美术考古、家族、谱牒、师生、组群、人缘、地脉等相关社会人文单元交相汇流的撰述主旨以及谱主家族数代不息血缘传承脉络与父子两谱并行不悖、交互滋养的鲜明撰述特征。
吻合年谱长编的基本特质,此本《卢是艺术年谱长编》在丰富信息量储备与以谱主生命历史为主线的严格线性轨迹之推展以及多元互证、主题考论等方面,故不能避免存在一定的程式性。然其立意坚持凸显艺术本体并注意通过家族谱系网络、社会单元构体、师承体系轨迹、友朋组群坐标、文化地理视域、美术考古学理(美术类型学等)以及资料统计方式、作品元素组合规律等多元途径、手法来全面解剖谱主卢是丰富多样的艺术人生,其所具有的强烈史料存储个性与浓郁学术色彩以及紧密契合年谱主题、节奏和大类传记、史论的复合体裁形式,首次集群式公开刊布大量重要历史图像信息以及系统附录丰富翔实谱主作品信息资料统计的鲜明撰述特征,则有可能对更广泛的读者受众产生更强烈的视觉冲击与更深层面生命价值与艺术追求主旨的启迪与感悟。
当然,这种看似精、细、深、全撰述品质的立意塑造与刻意追求,在获得诸多积极意义的同时,亦不排除会因此带来对年谱长编主题、体例、思想、精神等层面上一定的游离甚至伤害。
刘永翔氏认为:“年谱之作,盖创自赵宋也。自是遂为著述之一体,迄今蔚为大观焉。而其制作,则有难焉,有易焉。大率以谱古人为易,以谱近人为难。谱主之年代逾古,则文献逾稀,网罗为易,而翔实为难,欲岁岁而志之,终不免乎曳白也。然我之所阙,人补亦难,缘其所见未必能过于我也。而谱主之年代逾晚,则文献逾多,顾散在四方、晦于二酉,搜采弥艰,而我之未覩,人或瞥观,一事不录,一人不列,必有掇拾于后者矣。”
客观地说,限于时间、能力以及资料储备、撰述背景与学理基础等多种原因,本谱在资料收集、主题定位、结构营造、科学开掘、系统撰述、多元链接等过程中,始终存在着较大的难度与困惑。譬如有关谱主艺术作品价值、艺术生命价值认知以及艺术成就定位、艺术市场空间关系与艺术资料信息化等问题的整合、阐述、研究、运用等方面,尚显生涩、单薄或浅显、空白。其中某些观点、措施、称谓、方法等,间或存在明显的不足或一定的舛误。刻意调遣的资料元素在期望对位嵌置于时空限制网状坐标结构的过程中,未必一概准确、贴切,某些章节结构倏忽之间更不能排除松散、错位以及交替重复等隐忧。
正视这些缺陷与错误的存在,著者在殷切冀望等待今后更多新资料的层出与自身研究能力的提高来逐步加以弥补、提升外,同时亦热诚冀望不同教育背景与不同学科体系的读者受众能够在不同阅读环境以及不同心理感受下不吝赐予更趋科学合理的分解、弥补或者扬弃、评判。从这一点而言,这本艺术年谱长编的成立、推展以及初步意义上的完结、成功,或许也会因此具备投石问路、嚆矢铺垫等学术功用。
在周道振辑校《文徵明年谱》序中,顾廷龙氏曾云:“年谱之作,或出于后学之景仰前贤,或出于子孙之追念先辈。夫前贤之足使后学仰慕者,尤必有其特立独行之操,历百世而尊崇不替者。”
作为前贤,卢是以其毕生不懈的执着艺术追求,获取了理所当然的“特立独行之操”;作为后学,我们在一次次肃然面对“戞戞独造,不落凡丘”之卢是前贤诸多具有鲜明人格魅力的“特立独行之操”的时候,似乎还没有理由不去做真诚、切实的“景仰”。缘此一点,猜想后来的人们,必定会“历百世而尊崇”诸如卢是的那些先贤俊杰彪炳艺术史册的精神与品质。芬芳学途中,未知学界君子以为然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