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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0版:副刊

顽石的拣择与谱系

  在满布热带植物的逶迤山路上、经过长达10小时缓慢而颠簸的汽车穿行,我与L君,已由云南边境小县勐腊进入老挝,首站抵达“澜沧王国”的旧都“琅勃拉邦”——这座于1995年被整体选入“世界遗产”清单、夹杂着浓郁法国殖民情调、小乘佛教信俗与东南亚土风的、湄公河谷地里的“上寮”名城。

  如此境况,也确会令人产生某种错觉:或是因为雾气的叆叇,又或是由于艳阳的炙烈,在一幢幢20世纪初“折中主义”式建筑分割出的、并不特别精致的街区内,在细腻的白墙与璀璨的金顶配搭着的寺院、塔庙里,以及在深褐色漆饰木料构造起的栏杆矮屋间,一对对撑着阳伞、身着黄袍匆匆走过的瘦削僧侣,竟能将你早被西方游客笑闹的声浪和摩托马达的轰鸣“裹挟”了的思绪,忽地拉近,又倏地牵远。当然,这还是人为拣择与加工后的结晶。据我们观察,法兰西政府曾在“教科文组织”的主持下,持续多年参与了该市的“文化”修复;“德意志”则在“欧盟”框架内,为该地的发展首先送来了源源的客流……而期间的一切,更少不了某种所谓“高端”文化对“低端”社会形态的莫可名状的渗透与重塑。

  但,我又无意草率地置评,说真的,我已经极不愿被划入那些貌似声如洪钟、口若悬河的“演说家”、“批评家”的行列。所谓“快意文章”倒是“务实”了,倒是“新意迭出”地将别人教训得“酣畅淋漓”了,但,归根结底,又能处置多少问题、解决几许矛盾?相反,在目下不少昂着头的得意者中,知实务、真实干的,怕也是少有了。“务实”,倒往往成了他们莫名“致富”后,“吹牛”、“务虚”的本钱。所以,我反倒觉得,理应藉此审视一下这类系统化的“蜕变”内、那些尤为成功的案例。即在文明最适合绵延滋长的中纬度区域,比如中国,我们又是怎样将从自然界获取的“能量”,重加整饰后,再“灌注”于那些甚至历亿万年不动的“顽石”之上,继而奉其为美的新征象、新载体——它们以其相对天真、质朴的姿态,成了那些尔虞我诈的岁月里、秉笔直书者的忠贞后盾,成了足以令那些只会说“大白话”的“务实者”们惊讶的“资本”。

  因此,反思这类“蜕变”,更需要摒弃简单且粗线条的判断。面对持续纠缠着的表象与真实,一如坚毅者所做的努力那样,在荒野与文明间,最终的拣择,将是回归敏感却仍倔强的内心。的确,我还钦羡于那样一种勇力:其正是在借之得以展开的、与天地肝胆相向的对话中,学会了怎样超越肉身的“俗恶”。所以,这“石”,该有“英雄谱”般的史册来记录——它不为贮藏,不为评定,不为交易,更不为“耀武扬威”,倒是为了颂赞那种孤独、沉静与宽容,为了回归那类纯然的学术自觉与理想,更是为了检视那些原始的“物竞”和“天择”。

  那么,我也认为,若对此展开研究,可以说,更应该是去承袭并“再生”古代知识领域内一项重要的传统,即实现一种“谱录学”上的新推进。只是,今日大众所了解,或所热衷的这类物事,怕仅剩“宗谱”与“秘笈”了。但,中国“谱录学”除了反映人之功利的血缘、组织、运作关系外,还具备更缜密、理性及科学的操作背景。它试图通过“排谱”以实现的,是对纷繁世界的重新认知,并梳理出其必然且可控的分类与衍生规律,继而指导人群健康、有序地发展。令人遗憾的是,曾几何时,在保守伦理、宗教,与封建、立宪王权的兴盛和干预下,我们似乎亦倾心于所谓“礼器”、“宝物”的“谱式化”陈列。而当今,值得期待的新作为,却是呼应、恢复并深化了现代模式下,基于民权观念的,人与自然间的互相对等、尊重与融合。换言之,“石头”这个“小玩意”的“生命”,远重于那些行径乖谬、不堪的“正经人”。

  另外,我更期盼日后的研究,能够不必过分突出地域性,能够从更博大的世界着眼。同时,我也期望将来的研究者,能够注意保持与“现实”的距离,不必为了“介入”而“干预”。毕竟,你我之肉身,本已是“干预”的“变体”之一了,再刻意而为,虽搅不乱“自有公断”的宇宙,但终将烙下个“不晓建设”的印记。

  离开琅勃拉邦前,我们终未参加当地每日清晨隆重的“布施”活动。据说,这承传数百载的仪式,于跪坐的施主由竹篮内拾取出热气蒸腾的糯米饭,并虔诚地投入列队行进的苦修僧手持的钵盂里的一瞬,将达至物我两忘、荡涤魂灵的境界。可,倘若如此的时刻仅这样地短促,那我想,不来也罢。


美术报 副刊 00020 顽石的拣择与谱系 2013-06-22 3061063 2 2013年06月22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