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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54版:画家

气盛言宜——观郭东生的花鸟画

  离开家乡久了,虽时有故乡音问,但毕竟只是些一鳞半爪的信息,冷不丁冒出一个人来,操着浓重的娄邵口音,请你看他的书画作品,你就会吓一跳:怎么故乡还有这等人物?!

  郭东生就是把我吓一跳的故乡人物。

  此前我对郭东生一无所知。

  现在我对他的了解也仅止于一本湖南美术出版社的薄薄的画册。

  但已经足够吓我一跳了。

  娄邵地区也就是所谓的湘中,过去是一个统一的行署,上世纪70年代末分开,变成了邵阳和娄底两个地级市。这两个地方的名字远不如她们的子弟的名字响亮,至今还有许多中国人对她们很陌生。但如果说出一串她们子弟的名字来,恐怕也会吓一个跟头:曾国藩、魏源、蔡锷、陈天华、蔡和森,都是娄邵人。连鉴湖女侠秋瑾,都是这里的儿媳妇。

  说一个画家郭东生,为何扯出这么些历史人物来呢?

  因为他们确实有一种地域性的相似气质。

  气是什么?照中国古代哲学的说法,它首先是一种天地之气,是特殊的天气、地理所生成的环境,在这样的环境中必然生长出与之相适应的生物,而且也必然生长出与之相适应的人类社会。其中的个人感天地之气,同时又受其社会组织的训练和文化的熏染,也就有了某些类似的气质,它既是先天的,也是后天的。

  湘中这片天地,气很盛。它是丘陵与山地的结合,生存环境算不上恶劣,但也绝不平和,气候极端,冬夏都很难过。汉人进入这里开垦家园的历史并不长,在几百年的垦拓过程中,与当地土著的生存权之争斗,可谓血腥野蛮,故民风极其彪悍,好勇斗狠,至今蛮性犹存,意志力刚毅果决,勇于任事。故湘军中坚,多出于娄邵,同盟、护国、共产先驱,娄邵人亦不遑多让。

  我在郭东生的花鸟作品中,感受最强烈的,首先是这股湘中盛气。

  在这本画册中,多数篇什是画藤萝。这应该是一个老题材了,画史上画者极多,代有高手,同属于湘中的齐白石和王憨山两位花鸟画大师,亦喜画藤萝。

  为什么藤萝会成为中国写意花鸟画家特别钟爱的绘画对象呢?我想首先是它旺盛的生命力,一股茁壮生长的气。它是藤本植物,其生命周期不但高于所有草本植物,亦远远长于许多木本植物,是长寿植物,有寿者相。我就在中国各地见过几百岁的藤萝,仍然生机勃勃。故古人有“万岁枯藤”之谓。其次,在木本和草本之间,藤本刚柔相济,能屈能伸,其虬曲生长的姿态让人联想到生命经磨历劫的艰难过程,有韧者相。第三,藤萝在春天开花早,花期也较长,一嘟噜一嘟噜挂在架上,其旺盛热烈几不亚于日本樱花,可谓花中最轰轰烈烈的了。一旦落尽,又满架绿荫,给夏天撑起一片荫凉。秋风乍起之时,绿叶脱尽,露出黑色的藤条,在深秋和冬天的晴空下,如一架草书铺满庭院的上空,笔走龙蛇的缝隙中,筛下斑斑点点的日光。可谓春夏秋冬四季出彩,四季有景,亦有情,也有意,有文者相。更何况,藤之于线,花之于点,有骨有韵,有墨有色,有画者相。综此四美,合此四相,焉有不成为中国花鸟画家笔下之宠、纸上尤物之理呢?

  郭东生喜画藤萝,盖因为藤萝生于天地之间,有这样坚韧、顽强、热烈、美好的生命力量,引以为知己,故寄笔墨于藤萝,借藤萝以自况而已,此亦香草美人之楚辞美学传统于今之流绪也。

  然吾独于郭东生之画藤萝中读出湘中盛气,是吾亦湘中人也。此盛气有霸气,有蛮气,有野气,有狂气,有悍气,有雄气,有灵气,有重气,有厚气,以此盛气贯笔墨写藤萝,便有卷舒风骚之意,慷慨浩歌之情,纵横捭阖之势,力拔山岳之力,勘破鸿濛之笔墨,追光蹑影之色彩。这样的藤萝,这样的笔墨,被此湘中盛气灌注,便成生命之天矫,美术之灵均,天地间之精粹焉!

  郭东生亦常移此气于牡丹、芍药、山茶、芙蓉,弱质之姿,遂无不生气勃勃,生机盎然,韩愈所云“气盛言宜”,正此谓也。

  2013年2月13日于潮白河畔

  (王鲁湘:原清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北京凤凰岭书院院长、著名美学家、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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