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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7版:副刊

有所思

仪:“物”的微观机理

  最近,丰子恺先生的作品在被期许以各类“社会责任”的前提下,重新于公众面前展列。我则不堪“喧嚣”去做个匆匆的拜阅,只得借由坊间报道,凭几回想早年曾旅及的那座游人罕至、“长”在嘉兴乡间的“缘缘堂”……当然,不难预见,多数人最服膺的,将是先生那种墨绘意匠上的“减笔”,以及精神意趣上的由沉闷向轻俏、由古典向现代、由封建向民主的艺术转换力。比如那幅把《尚书·益稷》篇中“舜”帝乐官“夔”所称颂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一句,化为俩孩童窗前读诗、观景的《蝴蝶来仪》。

  “仪”的意思,“经典”里为“有容仪”。若再依西汉扬雄《方言》的解释,其时,陈(宛丘,今河南淮阳)、颍(今河南登封)之地的土音中,已指“来”,并与周、郑、齐、鲁间表示“至”的“彳各”(格)、“怀”同义(卷2)。从今天的眼光看,这算是相当古老的,王官与民众在语词意涵上的“互动”和“承袭”了。而其源头,又似应出自《益稷》该段“夔”所言的“祖考来格”。

  不过,“凤”与“凰”为何“来仪”?或者,古代贤人为何盼其如祖、父辈那样从冥冥中“归来”襄助、赐福?倘若暂时搁置“神话”所折射出的“历史人类学”光斑,恐怕本质的原因,当是奋翮翔鸣的鸟儿,令先民觉得清远、幽隐还值得憧憬,整严、高贵竟可以效法。故此,《易·渐(卦)》“上九”云,“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为仪,吉”。“鸿”,乃涉禽水鸟。于是,在文化认同中,其缓缓飘落的亮絜、纤丽翎羽,被营造成人群“表仪”的一种精致征象。而逐步且不断地搬演、传习,则更令那本是“自然的表达”,冲出部族原始巫术的“程式”包裹,“托生”为文明社会的执事规范。这,可能就是“礼仪”,或即“礼”的一个起点了。

  东汉的许慎,倒仍坚持了一种应当与荀况“礼者,人之所履也”(《荀子·大略》)相关的对“礼”的根本认知,即“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说文解字·示部》)。用唐人孔颖达解释《春秋左传》的话讲,就是“‘顺时’事”地“践履”(“成公十六年·夏”)。将此再放入后世“礼学”的专门框架,“实践”与“履行”便是其牢不可破的存在要件。沈文倬先生上世纪80年代初提到,其内势必将囊括属于“名物度数”的“礼物”,以及属于“揖让周旋”的“礼仪”两个关键方面,并配搭着构成申明“礼意”的、紧要成文“礼书”的基石(《略论礼典的实行和〈仪礼〉书本的撰作》)。继之,我们还认为,这“礼”,就是通过外在、系统之“物”的“容止”观感,以启迪、阐述、匡正并推进社会和人群的微观且内在的运行机理。它,也就是抽象的“仪”了。

  当然,“礼”在中国的复杂性,不仅表现于历程的久远,且超越了简单的“礼貌”概念,更特别的是,它还有着缜密的体系框架和组织内蕴:“礼物-礼体”角度上,涉及“礼器”、“祭器”、“仪器”;“礼仪-礼容”角度上,涵盖“礼说”、“祭法”、“仪注”;并在“礼典”层面,形成规模化、多元性的“礼法”叙事。而这些材料的文字载录,又集中展列于目前只剩断简残篇的“三礼”簿籍,尤其是《仪礼》和《礼记》之内。

  这样的沿变线索,也非意味着“礼”的最初形态只是“儒家”的。它的“信徒”不过是其重要、也是影响最大的传承人与总结者。同时,也不好单纯地说,其文本之成熟,就是代表了更早以前、现实之“礼”的“升华”。对此,我们援引主要是针对《仪礼》进行补充撰著的《礼记》的议论,特别是其《乐记》和《仲尼燕居》篇的原话来再谈几句,即“礼也者,理之不可易者也”(卷38),“礼也者,理也”、“即事之治也”(卷50)。

  就物质文化领域看,“三礼”系统所呈现的,是从文明原初的“仪容规划”向顶顶困难的“设计谋略”递转的历史逻辑。《仪礼》的“地位”似乎相对较“低”,因其乃是基于一地鸡毛式的“生活关系”的记录与疏理,最终“反馈”为一类执行的“纲目”。但,日常的琐碎,并不意味着进入“高级”文明状态后,规制化了的模式中必会出现“量”与“质”的突变和提升。事实上,是什么导致了“礼”之“用量”的增、减,甚至持平,即其深层寓意的新拓展——或者就是所谓的“升华”,又要借助《礼记》之类建诸于独特“史观”之上的,“哲学-伦理学”化的杂糅“选项”才能获知,“仪式”本身并未“发言”。那么,“仪礼”似乎主要成就了“小学”般的“认物识字”,“礼记”倒颇有“历史哲学”的味道,而真正的“经学”价值,属于恐怕是最晚形成的“周礼”。

  于是,如果企图透彻探究“仪”的“运行机理”,就不能再忘乎所以地纠缠于那些针对初级的“造物-设计”现象,亦即针对其材料、制作、用度等的,作为“微观指南”的、浅薄且功利的诡辩与分析之中。因前者最核心的目标,恰恰是要明白揭示一种属于宏阔天地的“治理际遇”和宇宙宿命。故而,它也才能成为构筑“周礼”之“天人通感”的“王权体系”的础柱,纵然其最俗恶的“活化”,乃“琐碎”之下现眼的官僚“程式”。不过,也正是基于此点,在迈入封建制鼎盛后的历代帝王,竟也不自知地将那种窥测玄机的星象仪器,包括晚期西方带来的、终将掀起“人性”之重新苏醒的科学“天术”,一概纳入到了他们以为只是为了维护“帝系”坚固的“礼器”的紧要范畴里。


美术报 副刊 00027 仪:“物”的微观机理 2013-08-10 3115873 2 2013年08月10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