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关泉:三天打鱼 两天读书
■柯平
一位躺在病床上等待再次换肾的衢州诗人愁容满面;一位在省城开个展的篆刻家闻知消息,立即改展览性质为义卖,将销售款全部汇入患者账号,这是上月发生在杭州西湖边的动人故事。没过多久,这位篆家的身影又出现在患者所居小城开化,这次他的身份是作家采访团成员,到彼地进行文学采风活动的。碰巧那里又是艺坛奇人、古代以篆入印的鼻祖吾子行的家乡,这么一来,事情于是就热闹起来。不清楚两人私底下见面的情景,但媒体轰动,趋之若骛,在当地成为热门事件那是肯定的。
尤为离奇的是,古代的吾子行虽说出生开化,却长年客居杭州先花坊,生平事迹都在西湖边。如能活到700年后,与当代的季关泉正好可以做邻居。而当代杭州的季关泉跑到开化去,事先或许并不知道那里就是这位大师的出生之地,只是无意中受他的精气滋润罢了。
同时,季老家义乌,吾老家开化,熟悉浙江省地域史的人都知道,金华是东汉献帝初平三年从义乌分出来的;衢州又是唐武德四年以金华信安县分置的;而开化北宋前叫开化场,是衢州下面一个产盐的乡,《宋史》地理志称“太平兴国六年,升开化场为县。”这才有了后来的开化县。因此两人的血缘关系,实际上又是相当地近。甚至干脆以老乡相称,也可以说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在里头。
此外,吾是古代开化著名诗人,《四库全书》收录了他的六部书,其中就有大名鼎鼎的《竹素山房诗集》。而季义卖救助的病人章安君,居然又是当代开化著名诗人。这么多凑巧的事碰到一起,好像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在牵扯着。这根线的线头,掌握在某只看不见的手里。这只手,或许就是艺神的手。因为除了它,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凑巧,也没有谁有这么大的能量和神通。这同时也让人容易产生这样的感觉,季关泉这个人,或许就是为印学这一行而生的,才跟古篆的源头会有这么深的缘分。如果他不搞篆刻,不做书法家,去搞其他的什么东西,比如写小说,开餐馆,当官发财,还真是没道理。因此,大名鼎鼎的西泠印社要吸收他做会员,将他纳入麾下,是顺理成章的事。
金石是真正于方寸间见大手笔的艺术,小小的一方印,瞅在眼里不起眼,托在掌心,重量也不过超过一个硬币,考验你的却是书画艺术的最高智慧和技巧。眼界、胸襟、刀法、学养,一个都不能少。就拿造字来说,就是一头著名的拦路虎,不知有多少人被它难倒。因为其妙处全在似与不似,造与不造之间。太正了不行,太邪了也不行;类未必佳,不类未必不佳。这就是邓石如说的“十分红处便成灰”的意思了。如果拿服饰来打比方的话,前者谓之西装革履,领带别针;后者谓之粗服乱头,T裇短裤。要在两者之间穿出自己的风格来,像金庸笔下的华山派大弟子令孤冲那样,既不做岳不群,也不做东方教主,一身功夫全在亦正亦邪之间用心,分寸火候的拿揑上做到妙入毫端,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季关泉是篆刻名家,于此道浸淫多年,上面说的这些道理,自然早就懂的。江湖上传说他当年初涉此道,足迹遍布全省乃至全国,只要能找得到的知名印人,都一个个登门去拜访请益。连我少年时候的一位业师、深居简出、淡于世情的谭建丞先生,居然也不放过,还为他写了文章发表在《人民日报》上。平时有空下来的时间,自然也都用于读书临帖。时间一长,浸染渐深,腕底笔下自然也就渐渐了得。
这就有点像我爱说的那个煤气罐的比方了,我的意思是说,艺术创作其实跟做菜烧饭一样,首先得有满满的一罐煤气,至于怎样烹调倒还是其次的。罐子的体积越大,里面的气装得越满,你的功力也就越深,创作后劲也就越足。反之,如果煤气罐里气不足,哪怕短期内动静很大,时间一长也会难以为继。前辈的经验加自身的好学和悟性,使他没用多少时间就在本省印坛崭露头角。而于传统中见新意,于平常中弄出不平常来,是他近期作品的主要努力方向。
当然,这是一个新的更高的目标,用行话来说,就是想努力挣脱传统的束缚,争取弄出自家面目来了。其精义可用“圆活浑融,不类之类”8字概括。但这同时也是相当艰难的事情,既需要有非凡的能力,也要有深厚的学养,有时甚至还需带有那么一分两分邪气才行。这方面京剧《狮子楼》里扮潘金莲的演员或许堪为师表,其于武大死后下楼见武二时内穿红衣,外罩孝衫的扮相,曾引发香港闻人董桥的一番感慨,并以《潘金莲孝服底下的红裳》为题著文予以盛赞。认为潘氏孝衣下面露出的那一点点红,才是真正的大学问。极言“天下写文章的人须谙外白内红的笔法;写政论的人更须懂得识破潘金莲孝服底下有红裳”。我想弄篆刻的人,自然也不该是例外的吧。
说到风格与特色,网上好评也看了不少,有人认为他的篆刻与书法密切结合,既有徐三庚之媚姿,又有邓石如之清灵。这一定论,个人以为似未中的。从近期作品的方向看,走的应该还是当年吴让之的路子,这一点不知有没有同行指出来过。包括“以书入印,以刻入书”之心得,与前者所谓“印从书出,书从印入”亦可同参。尽管自称先后师于袁道厚、陈仲芳、刘江等名家,但上世纪的中国印坛,基本也就两块大石头摆在那里,想跨过去相当难。这两块石头说出来大家都知道,一块叫赵叔孺,玩的是太极拳、绵里针,印风属平和一路,主要传人有陈巨来、吴子建等。一块叫吴昌硕,金杵降魔,大开大阖,底下往往又有俊逸之气滋养,就像他平时在家待客用的那只特制酒杯,大小看上去与别的酒杯没啥两样,但杯身杯底特厚,印风属猛厉一路,影响的人那就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