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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25版:副刊

艺术·青春

  一

  5月的北京,柳絮飘满整个天空,缠着老树,缠着房子,缠着行人的头发,也缠得人过敏。朋友不停打着喷嚏,周末预备下去潘家园溜达溜达的心情,都随着一次次的喷嚏消散了。我跟朋友打趣,不如一起出去把柳絮收了起来,明年做床“鸭绒被”吧,他笑笑说:“那我这喷嚏恐怕这辈子打不完了。你出去走走吧,别浪费了这么好的春光,我在旅馆里‘避敏’。”

  二

  一个人肆意游转在琉璃厂,看字看画看石头,忽然瞥见一家画廊对着正门的墙上挂着天衡老师写的书法横幅,4个字,篆书,“乘物游怀”。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几个字了,亲切感油然而生,顷刻间老师仿佛站在了面前。

  我是从2002年起跟随老师学习书法篆刻的,从此痴迷于他的作品,他的篆刻、书法、绘画,节奏强烈,构图新奇,且线条独具魅力,往往粗如屈铁,又细若游丝,浓如乌云,又淡若秋水,动如急风,又静如皎月,此中意境应了汤显祖的句子,近睹分明似俨然,远观自在若飞仙。

  前几日友人聊起一则旧事,说1975年上海有次书法展览,评审方式特别,书协安排了一位老书家对一位中青年书家书写同一内容,择优而展,类似现在的“同台PK”。老师恰与赵冷月先生同写一首毛主席诗词,结果评委淘汰了赵冷月先生的作品。老师得知此事,觉得相当不妥,立即去了赵冷月先生家里,跟老先生赔礼,谁知老先生反而劝他宽心,笑着说:“我看了你的作品了,深得张旭《古诗四帖》三昧,以篆运草,气势恢宏,写得确实好。”关于张旭的《古诗四帖》鉴定界曾有一番争论,谢稚柳鉴为真迹,徐邦达先生认为“狂獗怪异”,非张旭所作,并定为劣迹。上世纪70年代末韩先生在北京,见到徐邦达先生便与他聊起《古诗四帖》:“论真伪,谢老与您各执一词,我的学问浅不够发表意见,但您说‘劣迹’,我觉得古代写狂草,至唐代,都不算真狂,到了张旭的《古诗四帖》才真见狂妄,真见狂情,使篆书逆笔法四周运动,前无古人,对草书而言是种伟大的创造,您何以说他是‘劣迹’呢?”邦达先生听了大为意外,思索一会儿后欣然接受了这位后生的意见,虽然这不改变邦达先生对《古诗四帖》真迹存疑的看法,却再不提它是劣迹了。没有对草书深刻的理解,我相信韩先生一定写不出让赵冷月称赞的草书,也一定没有底气与徐邦达先生进行这一番争论。

  韩先生70年代有3年时间少涉书印,而专攻绘画。那时期以临摹宋元名家,诸如顾定之、梅道人、柯九思、赵孟頫的兰竹为主。资料匮乏的年月,他借来画谱拍成照片,而后临摹,每天工作之余临摹五六个小时,遇周日、过年过节,师母为他留下几斤光面打发一日三餐,就匆匆带着孩子回了娘家,他便从早上6点用功至深夜2时。学习画画半年多,时值9月依然暑热难挡,老师去杭州随身带了一柄折扇,有艺友向他借来看扇上的画,但见几杆墨竹素心凌云,只是没有落款。艺友反复观赏扇面,问竹子谁画的?老师回答:“我画的,画了半年多,你看如何?”艺友的眼神顿生惊讶,望着韩先生没有掩饰自己的赞叹之情:“真是你画的?如果真是你学了半年多才画的,你将来一定是个大画家!”

  如今30多年过去,韩先生艺友的话早已应验,韩先生于印家、书家之外的的确确成了一位大画家。他说书画印就像一个个马蜂窝的蜂壁,如果打通,便能贯通。在他那么多绘画的题材中,朋友们最喜欢他金色的荷花。水佩霓裳,翠叶吹凉,一朵朵荷花迎着微风在他洒脱的笔下舒卷开合、嫣然摇动,染红池塘,香遍池塘,能有谁不愿意缓楫轻舟去向花间住呢?画荷花,大块泼墨、大块泼彩的还有张大千,还有谢稚柳,张大千与谢稚柳是挚友,韩天衡是谢稚柳的学生,他们的荷花各成风景,各有意境:金线勾勒的荷花盛开在他们的画里,也将绽放在中国画的长河里,千年不败。

  当然老师并不完美,在与他交往的10余年里,他最大的缺点是性子急。记得有回约了午后3时在百乐斋一叙,我2时45分进了他家小区,心想这回不迟到了,偏偏这时他打来电话问怎么还没到,弄得我颇为紧张。师母也常劝他凡事慢着些,可他偏偏慢不下来。尽管如此,他在艺术上却是慢火熬制的一锅浓汤。他告诫学生,艺术是一辈子的事情,境界的高深和风格的独立是学问的积累和胆识的提炼,做百乐斋的弟子便要沉下心临帖临印,步步为营,而他也是如此实践着。他自省,对待艺术要有正确的态度,不盲目骄傲,将自己立足历史,与历史上的名家比,比差距,比缺点,比出自己的尊严来。他有自己的精神,好比林风眠的“皮蛋鸟”、唐云的“公安麻雀”,韩先生三角形的鸟,正是他人文精神的表达,这只“韩鸟”不放弃,不言败,不退缩,不满足,不断思考,不断追求,不断探索,因为他认为艺术创作一旦固守在程式之中,一切徒然无味了!是这样一种精神,让他屹立艺坛常青。古人说:“青春留不住,白发自然生”,感慨生命的青春过去的时候,不禁要为老师艺术青春的依然而欢呼——艺术能让人拥有第二个青春,真好。

  三

  琉璃厂回来,朋友的过敏稍有好转,我却像过了敏似的,心思一直留在琉璃厂老师的那幅字上,它像满天柳絮做的“鸭绒被”盖在了身上,这辈子我怕是逃不开了。


美术报 副刊 00025 艺术·青春 2014-05-31 3467995 2 2014年05月31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