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组委会给我这次机会。我从艺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参加文学界的盛会，十分感慨。今天我们研讨的主题是文学与美术，这个题目看似很容易谈，包罗的问题也很广泛，但要想谈深谈透还非易事。我在几十年绘画之余，写了一点东西，除了自己不断探索的美术理论及绘画经验以外，能和文学真正搭上点边的就是散文。我今天就根据我自己的写作心得谈点想法。

　　今天这个研讨主题，使我想到近些年与艺术相关的一些非常活跃的前沿思想，就是关于科学与艺术的关系讨论。这个讨论领先于我们的美术与文学。通常来论，科学是运用定理、定律等逻辑思维形式的知识体系；而艺术是用感性思维方式以情感和想象为特性的艺术形式，两者是完全不同的学科，但是他们同属社会意识形态的本质、它们共同点都是开启人类的创造力使得它们之间有了密切的联系。应该说最早进行科学与艺术的实践者是文艺复兴的领军人物达芬奇，他把艺术活动和科学实验巧妙地连在一起，创作出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传世佳作。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也曾指出，“如果一个方程看上去不美的话，那理论一定有问题。”著名物理学家李政道写了一篇著名的文章《科学与艺术》，他和杨振宁同获诺贝尔奖的科学成果就是“宇称不守恒理论”，这是关于对称性理论研究的突破。对称性理论无论在艺术还是科学领域，都被广泛地应用，如艺术中的对称性平衡、形式、空间等在建筑学上和绘画的应用，航天飞机、汽车、火车、轮船在科学产品上的应用。最近几年流行的一个lg诺贝尔奖，即可称之为科学，又可冠以艺术头衔，其中绽放的奇思妙想无不同时闪现着科学与艺术交融的花火。

　　科学尚且这样，我们文学也好、美术也罢，都属于文艺范畴，其中的密切关系显而易见。文学是以语言文字为基础反映社会现实的艺术，美术是具有可视形象以供欣赏的艺术。对于人类历史悠久的文化来说，文学是比美术年轻得多，因为人类创造的岩画已经有几万年的历史。从这个现象来说，绘画是文学的前导艺术。在人类没有文字之前的史前，人类用美术已经留下了鲜明的记忆，这些承载着问题与可知或未知答案的绘画作品构成了我们今天对人类历史的记忆，这是人类的财富。今天，我们是在当下的社会语境下回过头来挖掘这座宝库，是非常有意义的。我以我从事绘画几十年的体验来谈它们之间的关系，我认为基本有3点关系：

　　美术和文学是一个综合体

　　无论是文学家还是美术家，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和追求，都有共同描写和表现的对象，只不过表现手段不同。文学是用中国的方块字来“码”这个世界，美术则是用画笔以视觉和造型手段来堆积这个世界。例如描述一个战争的场面，文学家要调动文字和语言描写战争的背景，战争的前因后果，战争的悲壮场面和战争的残酷，战争对人性的摧残以及人对于战争的种种心理过程；画家描写战争，则要以严谨的绘画造型能力、鲜明强烈的色彩和把握宏大场面的构图能力，以绘画语言的形式美对不同人物形态与神态和场面进行生动的艺术表达。所以我说美术和文学是一个综合体，就像一个人的左右手，一只手码方块字，一只手来描绘视觉形象，共同反映这个世界。这在中外文学史和美术史上，有很多佳话。俄国著名诗人、作家普希金就是一个典型的综合体。他一手写诗，一手画画。当翻开普希金史料和文献时，经常可以看到他的文稿几乎写满篇，上面除了文字以外，还有很多他随性画的速写、素描等。他总是随心所欲在文稿的空余处画一些他喜画的画，大部分是画他自己的形象，他的形象像一只可爱的卷毛狗。在他的诗稿中，他爱画一些和诗的内容有关的插图。他常画一个非常丰腴美丽的少妇，那是他心目中的爱人。我们再来看伟大的作家列夫·托尔斯泰，他写作之余，第一个兴趣就是画画。他的手稿，非常生动。他除了画画以外还是一位精湛的园艺家，他的后花园都是他自己剪修的。这就说明一个文学家绝不是孤立的，仅仅单纯追求文学。我们再看看我们新中国的缔造者——毛泽东，他的书法和诗词如果没有文化人的全面修养，没有深厚的文化底蕴是不会有那种自成一体的风格和翻江倒海的气势。我刚才说美术是文学的前导艺术，但是文学和美术的共同母体是文化，文学和美术都离不开文化。我们今天坐在这里，来谈文学和美术的关系，那只是文化的一种形态，所以我说美术和文学是一个综合体。

　　美术和文学是互补关系

　　互补关系有广义层面的互补还有狭义理论层面的互补。文学和美术的互补两者均有。所谓互补，就是我有不足，你来补充，你有缺憾，我来填充。写写画画，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苏东坡说王维的画，画中有诗，说王维的诗，诗中有画，这是互补最好的例证。对于我来说，写文章的动意很简单，和我绘画的目的一样，都是用我自己熟悉的一种方式表达我的诉求和情感。画画我是要歌颂大自然的伟大和崇高；写文章通过写我自己亲身经历的故事，表达的也是大自然的伟大与崇高和人性之美。当我感觉用画笔言犹未尽的时候，我就写点东西。比如我生活在辽阔的大草原上，荡荡的草野春风吹开我的心菲，草原的阳光沐浴了我的心灵。当我看到晚霞的落日时，常会想起我童年在大荒原放马时的体验：空旷广袤的塞北大地，夕阳西下，一棵纤细的小草顶起了又大又圆的落日。我就想把这个美景画出来，可是怎么也没有画出我心中的那种意境。我便就写下了 “纤纤蒡草顶落日，飙马嘶鸣唤晚风”。写完后觉得我的几张画都没有这两句话更能把自己的心境表达得透彻和深刻。这就是一种文学和绘画之间的应答，也就是钱钟书先生所强调的艺术“通感”。再看看齐白石老先生，他画了一张画，听说是齐老为老舍先生画的一幅画《蛙声十里出山泉》。画面上没有蛙，只有几只小蝌蚪在湍急的水流中欢快游动，这种画面的视觉效果加上文学的特殊联想，构思绝妙，应该是文学美术结合的经典。这就是我谈到的互补关系。

　　文学是美术追逐的梦想

　　文学与美术之间有许多结合点与关联性，然而文学和美术毕竟还是文化范畴的两个门类。既然是不同的门类就有相差性，这就是我提出的文学与美术的第三个关系——文学是美术追逐的梦想。我虽然是职业画家，也是老画家，在这一点上，我始终认为文学的重要性和意义高于美术。其实这个问题，我们的至圣先师早在几千年前就进行过阐释，他在《论语·述而》中说：“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这是谈到了文学和艺术的本质。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艺”的最大功能是属于“游”的范畴，是一种摆脱世俗、功利的羁绊,超越世俗的自我天地。这里，孔子把“志于道”放在首位，而能“志”的这个“道”恰恰就是文学的使命。中国古代传统教育的目标是要培养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人才，以“立德、立功、立言”为人生目标和政治理想，这是和一个人的人生抱负、人文关怀、生命意识、民族精神息息相关的，而且需要通过文学的途径得以实现。古时的“学而优则仕”、“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腹有诗书气自华”都是中国人崇尚读书、勤勉治学的谆谆之言。

　　就社会价值的意义而言，文学的价值在这一点上更有显性要素，因为文学能更明了、更直接、更犀利表达人的思想和主张，可以无障碍地阐述人生的终极意义和表述对精神自由的无限追求。马克思和恩格斯执笔写成的《共产党宣言》，那是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第一个纲领性文献。如果《共产党宣言》不是用文字而是以绘画形式，恐怕就无法表达马克思主义全面系统阐述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而共产主义运动也不可能成为历史潮流。《国际歌》如果不是以诗歌（歌曲）形式流传，也不会传遍地球上每一个角落，响彻寰宇。再看中国古代的“半部论语治天下”到“诗以言志”都说明文学的本质特征和价值的重要。所以我一直认为，从社会功能上看，绘画相比于文学，尚属于雕虫小技的“小雅”，它当然也具有个体独立思考意识和精神价值取向的“成教化助人伦”的社会功能，但毕竟还需要进行转译和解读，还没有文学更给力。

　　以上，是我的粗浅认识，不当之处，欢迎各位专家学者批评指正。

　　2014年6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