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

文人老陶的生态书法

■朝北（江苏 苏州）

　　近年来，既有笔墨又有思想的书法作品，并不多见。偶遇陶文瑜的书法作品，心生不少感慨！老陶的书法前后有些变化，但风格变化不大。笔墨质朴，极少修饰，却颇具个性。文字的内容多是自己创作的诗文，不引经据典，也不过分讲究格律，但都满有趣味的。譬如题画诗《看梅花》：“缥缈山下看梅花，又看旧人又看花。花是萍水相逢人，人是一生一世花。”再如《题新峰画》：“少小过家家，青梅和竹马。现在长大了，你还记得她？”不仅形式是他自己的，内容也是他自己的，有笔墨，有思想，可谓书法世界的“生态产品”。

　　作品要达到中国传统书法艺术的境界，一是有美感的笔墨，二是有思想的文字，二者缺一不可。但近百年来，书法越来越注重笔墨的形式，而缺乏思想的内容。无论是在充满革新精神的现代派作品，还是在极具保守意识的复古派作品里面，我们都可以觉察到这种变化，区别只在显性和隐性而已。要么笔精墨妙，要么张牙舞爪，文字内容能否释读无关紧要，关键是作品形式要夺人眼球。拧笔、绞笔、甩笔、抹笔和破墨、涨墨、宿墨、堆墨，以及割裂、拼接、混搭、叠加等无所不用其极的现代笔法、墨法、章法，早已突破了笔笔中锋、知黑守白的书法传统，毛笔的书写行为不再局限于传情达意，更具表演和展示的目的性。

　　导致书法作品内容空洞、形式至上的根源在哪里？真正懂得书法，需要书法的文人已经不多，或者说文人的不在场，文人群体拱手退出书法领域，才是导致书法基因转变的最主要原因。

　　中国传统书法是一门极其特殊的艺术，是语言艺术与视觉艺术的一种拓殖，是中国文化里两种不同门类艺术的混血儿。它不仅仅注重外在笔墨的精致形式，还注重思想情感的丰富内涵。在古人眼里，书法既是手上的，也是心灵上的，所谓心手相应，得之心而后才能应之于手，它是精神情感的外化，是思想心灵的流露。文章千古事，笔墨亦风流，文笔兼善是世人对书法作品提出的严苛要求。正因为如此，书法虽是文章之余事，是文人用来修身养性的工具，但却始终高居中国传统艺术的云端，常人难以企及。书法家的这一称号，也不是一般人所能染指的，似乎非文人莫属。

　　由于不需要用笔写字，大多数人对汉字书写艺术并不看重，甚至连文人也抛弃了书法这一传统的修身养性工具。书法作品只能从文人的书斋中出走，留宿在美术馆、博物馆、展览馆、商场、专卖店等公共场所。为了博取公众的眼球与迎合市场，书法弃本逐末，从遣兴抒情转化成为美化环境，从强调内容思想转而强调笔墨形式，从原创的情感艺术转化为高仿的制作技术、不带感情地批量生产、像工业产品一样设计制作、像商品一样明码标价叫卖……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书法从文人的余事，演变为一种专业和一门职业，书法艺术变为书法技术，书法家变为书匠，等等因素叠加在一起，就会在无意中破坏了书法的基因，书法的生态危机自然随之而来。

　　书写工具的变革直接导致书法与日常书写的分离，这并不能顺势推导出书法与我们，尤其是文人的日常生活毫无关系！书法虽然退出了日常实用书写的领域，不再是必不可少的书写工具，但它并没有理由就此退出我们的生活。如果真正意义上的文人没有绝迹，没有沦落为只拥有书写知识或掌握科学技术的知识分子，文人就有责任站出来，维持书法的纯正基因。

　　但文人要想收复传统的阵地，也不是无条件的，必须花点功夫，学学笔墨。笔墨技巧的普遍匮乏，是当前书法圈外的文人超越不了圈内职业人士的主要原因。好像是明人李日华说过，学书不可漫为散笔。书法有技巧，就像兵有兵法、诗有格律一样。文人光说不练，不学基本技法，不学古人，不以碑帖为师，势必动笔失范。文人书法，不能光用名气代替文气，没有笔墨技巧的严格训练，文人的书法也可能很野很出格。分别留下天下第一、第二、第三行书的王羲之、颜真卿、苏东坡，尽管书法都是他们业余的爱好，但他们投在技巧上的时间和精力一点也不少。在以毛笔为日常书写工具的古代，业余人士超越专门人士那是常有的。而在文人不需要用毛笔书写的今天，没有足够的书写知识和书写时间，文人能超越书匠，还是蛮难的。俗话说，用时间赢得空间，缺少一定的练笔时间，文人只能眼睁睁地把书法艺术的空间留给别人。

　　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才能称得上书法艺术。如果说笔墨是技，思想是道，技者道之用，道者技之本，笔墨和思想是书法艺术的一体两面，是书法艺术周身的皮和毛，须臾不可分开。没有思想，皮之不存，毛之焉附；没有笔墨，言之无文，行而不远！

　　老陶常说自己是个作家，不是书法家。的确，作家写毛笔字不能等同于作家书法，就像名人写毛笔字不能等同于名人书法一样。如果笔力柔弱，作家书法也会同公务员书法被贬为老干部体一样，打上了职业群体的烙印。但是，我要对老陶说的是，作为文人代表的作家一旦练起字来，那就会“后果很严重”，那就会培养出许多真正的书法家。

　　老陶自谦是劳动人家的孩子，偏有一颗书香门第的心思。老陶还说自己只是省级书法家协会会员，也不是科班出身。我要告诉老陶的是，你的书法作品，有内容，有笔墨，实实在在，这才是最重要的。老陶的书法作品多为题画诗的形式，诗歌、绘画以及一个热烈而持久、如爱情般的喜好心态成就了老陶的生态书法，难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