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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7版:副刊

托名

  托名著书、托名字画者古已有之,原因无外乎几种:一则借古人影响,表达己之思想;一则借古人名气,赚取己之利益。

  妄造名号,伪撰事迹,以铺张上古为事,因缘附会也。管仲乃辅助齐桓公称霸的政治家,战国后期被人托名著书《管子》,一举成为思想家。汉书《艺文志》著录《列子》八卷,早佚。今本《列子》八卷,从思想内容和语言使用上看,皆为后人根据古代资料的编著。《孔子家语》为三国时魏王肃杂取秦汉诸书所载孔子遗文逸事,又取《论语》、《左传》、《国语》、《荀子》、《小戴礼》、《大戴礼》、《礼记》、《说苑》等书关于婚姻、丧葬、郊禘、庙祧等制度与郑玄所论之不同处,综合成篇,借孔子之名加以阐发,假托古人以自重,用来驳难郑玄。唐人司马贞作《史记索隐》,引乐壹注谓:“苏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谷。”《西京杂记》,旧或题刘歆撰,现一般认为系出自晋葛洪之手;《汉武内传》,旧本题班固撰,实亦葛洪所造;《汉武故事》,宋以下本题班固撰,间亦有题班周撰,实乃出自刘宋王俭;《汉武洞冥记》,旧题郭宪撰,实乃梁元帝伪造。稗官野史、小说家言倒也罢了,严肃的学术也然,《黄帝内经》、《六韬》、《古文尚书》、《阴符经》等等,就是托名人而著书立传。纪晓岚编辑《四库全书总目》时称,宋代以后的兵家之书,多托名诸葛亮,明代以后的术数类书,多托名刘基。

  托圣贤之名,扬自己之学,与托古改制同。王莽为实现己之政治抱负,将儒家学说体系加以实践,旨在缔造一个理想世界,其附会《周礼》,设想了一套对社会进行“复古”改革蓝图,试图缓解自西汉中叶以来形成的种种社会危机,并谓之曰“新政”。康有为则把孔子打扮成改制变法的祖师爷,目的是借古圣以论证变法维新的合理性,为此还撰写了《孔子改制考》。但托名著书之举,却难免因造假古董而混淆视听,谬误流传,贻害千古。除此之外,尚有其他托名者。五谷百草皆托名神农发现,曲尺、墨斗、刨子、钻子、凿子、铲子、锯子、锁钥、伞、磨、碾子等皆托名鲁班发明。

  胡思敬《国闻备乘》说“托名著书”事:“文士厄于时命,托身卑泽,不能及物,欲借一二空言光显于世,往往依附于人,为富贵强有力者所掩。世传《吕氏》八览成于门客之手,以予观国朝诸著述家,如《吕览》一流者盖不少也。南海伍崇曜以赀雄于一乡,延谭莹于家,为辑《粤雅堂丛书》数百种,各有题跋,殿以崇曜之名,后其书盛行海内,士林交口颂南海伍氏,鲜有道及莹者。《行水金鉴》本郑余庆撰,题曰傅泽洪。《皇朝经世文编》本魏源撰,题曰贺长龄。《续经世文编》本缪荃孙、汪洵合撰,题曰盛康。《读史兵略》本汪士铎撰,题曰胡林翼。左宗棠始入张亮基幕,继入骆秉章幕,今所传张、骆二司马奏稿皆宗棠笔也。李鸿章奏议先为薛福成等拟,后为吴汝纶、于式枚等拟。徐松代松筠撰《新疆识略》,筠遂进呈御览,称为‘钦定’。毕沅开府武昌,幕宾最盛,精研史学者推邵晋涵,今所传毕氏《续通銮》一书,半系晋涵裁定,分任纂述者岁久不能具述,盖湮没久矣。至徐乾学谄事明珠,刻《通志堂经解》成,驾名纳兰成德,携板赠之,其卑鄙盖不足道矣。”

  《冰鉴》的镌刻时间为道光己丑年(1829)仲春,署名“南海吴荣光荷屋氏”,题名“香山曾大经纶阁氏书”。是年,曾国藩19岁,尚未科举,曾氏名闻天下,已是知天命之后的事了。然民国初年,不良书商为了商业利益,将相学之著《冰鉴》托名到了曾国藩名下,但此陋很快便被识破。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云:“近人乃有以古相术《冰鉴》,傅以文正名,号为遗著,不知此书道光间吴荷屋已为锓版,叔章盖尝藏之。”左手挺经,右手冰鉴,另一本《挺经》亦托名到了曾国藩名下。君子立身,在其所处,书说当年曾国藩凭借一个“挺”字,于困厄中求出路,历尽劫波,终成“天下之大功”。

  今人抄书,多署己名,古人抄书,多署他人。但也有例外,有托名者,便有窃名者。顾炎武《日知录》云:“汉人好以自作之书托为古人,张霸《百二尚书》、卫宏《诗序》是也。晋以下则有以他人之书窃为己作者,郭象《庄子注》、何法盛《晋中兴书》之类是也。”除此之外,尚有隐名,如《金瓶梅》,署名“兰陵笑笑生”,笑笑生何许人也?明人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说他是“嘉靖间大名士手笔”,别误记述,于是关于《金瓶梅》的作者考证遂成一门学问,养活了不知数的学者。

  托名字画的现象就更多了。何圣生《檐醉杂记》载:“东坡诗云:‘贵人金多身复闲,争买书画不计钱。已将铁石充逸少,更补朱繇为道玄。’盖书画家托名牟利,在宋已然。国初亦颇有之:吴县戴右岩善山水,皆托名唐六如,以专厚值。王荦山水纯仿石谷,恒托其名以专利。近人张尔康专摹戴鹿床山水,往往乱真,亦其类也。”《王羲之草诀歌》即被认为是托名之作。

  书画造假古已有之。古代书画造假先后出现过三次高峰。第一次是在北宋后期,书画市场的活跃,助长了造假之风。第二次高峰是明代中后期,造假地区分布之广、方法和手段之多远远超过了前面任何时代。清末,出现了专门经营字画古玩的市场,古书画造假之风盛行,而且明码标价,促成了书画造假的第三次高峰。

  托名字画之所以成千累万,不计其数,一则说明其中的利益巨大,一则说明书画家成名之难。吴冠中先生画界大师也,但他的子女中未涉足丹青者,记者问及原因,他坦言从艺之路过于艰难,成功更难,除却过人的天分,不懈的努力外,尚须无数个偶然和机遇,偶然中还包括了突如其来的磨难。吴先生之意,与鲁迅遗嘱同:“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但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艺术简直就是赌,赔上一生心血一无所获者大有人在。而一个中等资质者,只要本分做人,就可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吴先生还说:“美术这条路很难走,需要艺术天分和苦难的经历,不是画图这么简单;美术也不能成为职业,没有灵魂、没有灵感的作品,画得再好看,也不会成为历经时间考验的好作品。”许多书画家集一生努力,修养技艺皆很高,但就是湮没不闻,未见经传,于是为了生计,只得托名于他人。


美术报 副刊 00017 托名 2015-01-17 3696924 2 2015年01月17日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