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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16版:评论

画蛊

  报社编辑部外墙摇晃几分钟后终于炸裂了。

  整栋楼的一层是钱老板的画廊。几百号人挤在门口群情激奋,有孕妇当场临盆。

  是钱老板自己把门给堵了。

  一路上钱老板没察觉到任何异样。

  画廊几个新入职的美院学生站在门口迎接老板。老板的影子延时摄影般铺进大门,咔嚓一声,玻璃碎了。新员工没心没肺笑起来,笑声被迅速吸进老板温暖无骨的肚皮里,他们不得不扒开肚皮的褶皱剧烈吸氧。

  钱老板就是以这种速度和强度开始膨胀的。松软的肉体像宇宙射线入侵,连厕所都不放过。光天化日之下,钱老板的屁股占领了整条大街,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歘地一声崩裂。很快,湖滨的水漫过了八大银行和市政府,显然钱老板腿够长。紧急状态法第一次在这个国家启动,特种部队涌向大街,部分市民激动得簌簌发抖。

  当钱老板的卷发在编辑部窗口扬起的时候,只有一名少年在思考。他是个勤杂工。各种标准字体从电脑字库倾泻到地板上,勤杂工捡起一个字模,断定这不单是一起公共安全事件,它正危及这座城市的文明价值。少年叹了口气,放下扫帚,从旧纸盒里挑了一枚锈图钉,举着它轻飘飘地从窗口飘了下去。

  金星凌日,在太阳上划过一个黑点。少年逆光降临,图钉扎进钱老板耳垂的大孔。这枚锈钉戳过安全井盖,从上世纪的城市下水道里疾驰而过,在大湖另一面的地下淤泥里,拽住了钱老板的小腿。

  使用即时地图搜索的人,在那一刻全都顿悟了昆汀式的暴力美学。钱老板立刻回缩,现场花絮超乎想象,总之缩不成人形。先是不规则形状,尔后漫天四溅,几公里后像雷神之锤自动飞回,最后凝结成一个乒乓球落下,被一枚小巧的图钉活活扣在井盖上。美院学生蹲在安全盖边上,挨个抚摸戳拍乒乓球,妄图以拔河方式拔回老板,未遂。

  少年摩挲图钉,再次叹了口气。他戳了下乒乓球,球体开始旋转上升,变得越来越大。起先,钱老板的乒乓球旋得像体操动作那样节制甚至有点优美,慢慢犹如陀螺失控,最后有了龙卷风的不详气息。少年叹气再三,指向天空。有好事者搬来天文望远镜,观测到钱老板在平流层甩掉了乒乓球,尔后一个转向,超人般折返地球。

  轰然坠落的钱老板趴在井盖上,保持僵硬的飞翔姿势。经历了短暂的生理学意义上的死亡后,钱老板陡然立起,呼天抢地,开始呕吐。先吐出的是几幅四五米高的大型壁画,然后是几个车皮那么多的卷轴,接下来的小幅油画可以填满八大银行的库房,夹杂着蠕动的无名精虫数吨。吐到黄昏时分,钱老板疲惫而满足,逐渐陷入酣甜的睡眠。

  少年勤杂工从编辑部消失了。只有一枚图钉,钉住几行大字:此画蛊也。非一画工之恨,群恨毕至也。画蛊者,原非巫蛊之列,然钱氏之贪婪,撼动天地,乃致此祸。吾素以字为谋,近为编剧,为无良商人吞吃字纸甚巨,睹字蛊之烈,倦,遂弃之。今历画蛊,遂知此间,竟无置身地也。

  (刀马旦,剧作家、艺术评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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